Categories: 痴人呓语

怀念孟老师

本文由Yurii原创,转载请注明来源: Life Sailor

本文链接 怀念孟老师


我本来是不应该认识孟老师的。

2001年,我在寝室夜谈里第一次听到孟老师的名字。当时有同学说“公共选修课的《法学概论》讲得真好,那个老师叫孟繁超”,开始我不怎么在意,慢慢才发现这么说的人还不少。那个年月网上的资料正丰富,出版管制也不那么严格,刚进大学不久的我正自由自在地看得过瘾,心想“大学里的法学概论讲再好,能讲些什么,还不是教科书上老一套”,所以这种课,不听也罢。

但生活就在这么奇妙。那年冬天,有天中午我吃过饭正准备午睡,忽然有人敲门问“计算机系有位叫余晟的同学在这里吗?” 大中午的谁会来找我?我正好奇这个问题,门一推开就有同学喊“孟老师,孟老师来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孟老师,中年人,国字脸,身材高大,打扮很精神,披着深色大衣让我一下子想起威风凛凛的斗篷。他笑眯眯地说“你是余晟?听同学说你搞电脑很厉害,我家的电脑坏了,想请你去看看。”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下着小雪,我一路跟孟老师走过去,一路琢磨该怎么告诉他,其实我不只是个搞电脑的“工人”。于是我故弄玄虚地问他“孟老师我问你个问题啊,你知道现在有很多搞经济学的人在研究法律吗?对于很多法律问题经济学都可以给出全新的解释。比如性交易的合法化,这在他们看来不是个单纯的道德问题或者法律问题……”

估计这个话题有点让孟老师意外,他一下子来了兴致:“没想到你还关心这种问题。对,你说的这个问题确实存在。你知道吗?现在红灯区抓得不那么严了之后,强奸罪的犯罪率都有明显下降呢……”

瞬间我就服气了。孟老师真是不简单,不但能接受“离经叛道”的观点,还能讲出一大堆道理,有逻辑、有数据、有条理,之前看报纸和网上的文章,顶多了解些“惊世骇俗”的观点,孟老师却可以把它们掰碎了讲,还能让你从不同角度来审视,真功夫应该就是这样。

到了孟老师家里,发现电脑不过是一点小问题,我三下两下弄好。忽然又发现他还有扫描仪,这对我来说可是个好东西。当时学校图书馆有不少老书,尤其是八九十年代出版的关于苏东和共运历史的,因为年代久远没有电子版,只能借出来看,还不方便和人讨论。于是我就厚着脸皮说:“孟老师,扫描仪能借我用吗?我想扫描点东西。” 他倒答应得挺痛快:“那当然没问题啦,你来之前跟我说一声就是。”

这个结果是我想要的,但也很让我意外——以前其他老师有什么事情找我,都是托人来或者简单打个电话,哪有人亲自上门的,更不用说拿学生当自己人,借自家扫描仪给学生用了。所以我很快抓住机会去扫描,印象最深的是阿·阿夫托尔汉诺夫的《苏共野史——党治制的由来》。我从图书馆借了这本灰扑扑的书去扫描的时候,还跟孟老师专门聊起这个话题,视野又开阔一层。

既然孟老师这么没有架子,又有水平,我迅速就和孟老师混熟了,隔三差五去找他聊天。那个年月各个高校的BBS都还火热,我一边混迹各大BBS找人讨论,一边恶补文史哲的常识。相比那些单纯“自学成才”的网友,我的发言基本总能保证信息含量,又不会出格,其实那都是孟老师调教的结果。

孟老师给了我很多指点:看了《社会契约论》还得看《政府论》,《政府论》只看下部就可以,《论法的精神》就得看上部……我曾经尝试不“盲从”他的建议,可是结果明显不如“盲从”,不是读了奇特的观点就是遇上过时的方法,所以“盲从”还是好处多多的。如果不是孟老师点拨,我对着书店里那一长排商务印书馆《汉译经典》系列只能毫无头绪;如果不是孟老师点拨,我也不会想到有些书只要看其中的一部甚至一部分就可以;如果不是孟老师点拨,我也不知道把握不好那些经典思想的分寸和局限……

孟老师跟我谈的很多都属于人文科学里的启蒙知识,但谈起法学来他显然更加在行,我也确实从孟老师那里认识了法律是怎么回事,认识了法律研究者应当有怎样的前瞻性和逻辑思考能力——2002年出台的《吉林省人口与计划生育条例》里规定,达到法定婚龄决定终生不再结婚并无子女的妇女,可以采取合法的医学辅助生育技术手段生育一个子女。当时孟老师接受了媒体采访,他指出这个条例会有操作困难,可能引起一些法律纠纷。比如非婚生子女在尚未成年时,母亲意外身亡,那么谁应当承担抚养责任?如果生理父亲年老体衰,这个孩子是否应当承担赡养义务?…… 这样思考问题的方式,我之前从来也没有考虑过,但是对孟老师来说就是“功到自然成”。后来我才逐渐领悟到,不动辄谈论空洞的大词,而做到就事论事、细致入微,又能保证体系和判断的一致性,其实是更高的境界,因为这需要深厚的积累。孟老师显然早就明白这一点,但我开始每次和他谈大词的时候,他都没有简单拒绝,而是引发我思考,发现自己的问题,逐渐领悟其中的道理。这时候我才发现,小时候语文课上知道有个词叫“言传身教”,其实我一直不懂什么是“言传身教”。

更奇妙的是我和孟老师的关系,我从来没经历也没有设想过会有这样的师生关系。因为我不是法律系的学生,法律系也不在这个校区,所以没法走“正式途径”跟孟老师聊,我只能隔三差五厚着脸皮打电话问:“孟老师啥时候有空,我想来找你聊聊”。每次他都是特别热情地说“你直接来就完了嘛,搞那么客气”。在那个暑假,我经常早上八九点就去敲他家的门,穿睡衣的孟老师打开家门,给我拉过来一把椅子,自己坐个小凳,我们就这样聊上大半天,中午他随便弄点饭吃,下午我再心满意足地回去。

与孟老师熟悉,除了精神的回报,还有物质的好处。外头有朋友咨询法律问题,因为热心肠的他从来也不收钱,所以只能请他吃饭(后来我才知道,他喜欢的电脑也是人家“馈赠”他的淘汰货)。遇上饭局,有时孟老师就叫上我一起,跟其他人介绍说“这是我学生”。其实他们聊的很多问题我一点也不清楚,权当下馆子好好吃一顿。我想孟老师肯定明白这点,但他一点也不在意,总是很开心的样子。

后来我才知道,孟老师是八十年代初从中国政法大学毕业的,先在省检察院工作,然后才到高校教法学。在下海经商成为热门的那个年代,他却逆潮流而动跑到当时“清贫”的高校教书,原因只能是他喜欢钻研法律问题,又喜欢和学生交流。这或许也是孟老师得天独厚的优势所在:有过社会工作经验,所以不会成为空谈理论的冬烘;是非分明又乐于钻研,所以他没有沾染混社会的市侩和浮夸;特别喜欢和年轻人打成一片,所以深受学生爱戴。那时候还不流行“粉丝”的说法,但是从物理系到历史系,从外语系到音乐系,到处都有迷恋孟老师的学生,他的选修课永远需要提前抢占。

如果说其他人迷恋孟老师是因为他的课讲得好,我跟他亲近理由就要更多上几分:他这人一点架子也没有,而且特别愿意为别人考虑,关心学生全面成长。聊聊理论他就会给你举个实际的例子让你知道空有理论不行;聊聊现实他忽然又会说你该看什么书,某某学派有这种观点;而且有时跟他聊正经的聊多了,他就说“你一个学计算机的学生你跟我聊这么多法律干嘛,去,好好弄你的专业”;有时候给他修电脑,他又特别有兴趣问我法律相关的技术问题。所以跟他聊天,怎么聊都不会乏味,更与偏执无缘。离开学校许多年之后,我见过一些丑恶的勾当,不告诉年轻人现实的危险,反而怂恿年轻人去冒险。两相对比,我才更深刻地理解孟老师的好心,他希望学生能有健全的是非观,又能避免不必要的伤害。

那年暑假我有个同学病了,做手术需要一笔大钱。学校本来给每个学生上买了医疗保险,但暑假找不到人办这些手续,我们四处求助遇到的都是冷脸,只能打算先自费解决。情急之中我想到给孟老师打电话,他立刻告诉我应当怎么办怎么办,先找谁再找谁,要怎么说,最后还叮嘱“一定要按我说的做”。我们照他的建议去做,最后果然顺利解决了问题。

这样的事情其实不只一起,因为孟老师就是这么个人。前些年有个学生陷入了传销黑窝点,按“常理”这种事情只能辅导员去解决,一般人谁都不想沾边。但有同学求助孟老师,他就立刻把这当成自己的事情去想办法出主意,告诉同学应该怎么怎么办,家长应该怎么怎么办,还不忘提醒注意保住学籍。难怪,孟老师的好口碑是一以贯之的,不只一次被评为最受学生喜欢的老师。

对我来说,能跟孟老师聊天的日子就是幸福的,当时孟老师已经评为教授了,业余还有很多写作任务,但他就是有时间和耐心与我聊天。而且,有时候这种幸福还会加倍。有一次我说起在学校里我觉得最好的老师就两位,一位是他,一位是王老师。孟老师就问我“哪个王老师”,我说“中文系的王确老师啊”。他说“我以前不认识,就在你们学生辩论会上见过一次,他是评委我也是评委,我听他说话就知道这人很不错”。这个回答真是让我喜出望外,在学校里我关系最亲的两位老师,竟然还有这样的渊源,那种幸福感真是无以言说。

到了2003年,我才忽然听说孟老师调去南京了。当时我非常失落,心想孟老师怎么就抛弃我们,自己跑去南京了,甚至对南京的同学有些怨念。许多年后我问起他原因,他半正经半不正经地说“我被骗了呀。南京他们让我去看的时候,都五月份了。你想南方五月份多好呀,春暖花开的,东北的雪还没化完呢,所以我就决定去南京。哪知道去了才发现,南方夏天那么热,冬天那么冷还没有暖气,比东北可差远了……” 孟老师讲话就是这么好玩,讲起法律来他头头是道,讲起其它问题他又是那么简单轻松。

我毕业了去了北京工作,我给孟老师写邮件汇报了自己的情况。他很快就回复说“北京是好地方,我就是在那里读的大学,我很怀念那里的环境,只是现在去不了北京工作,你运气好,要好好珍惜”。没有日常的幽默,只有深深的关怀。所以一看到他的文字,那个和蔼亲切的孟老师又出现在我面前。

2010年我因为工作关系到了上海,心想这下离孟老师近了,该有机会见面了。但我们也一直是电话联系,直到有一次我要去北京,我才计划回程中途去南京见孟老师。他接了我的电话很高兴,说“我去给你买动车票,你有动车票了回上海就方便了”。过了不久他又打电话过来告诉我,动车票已经买好了,让我放心。他还热心地发短信告诉我出南京站应该坐25路到御道街下,他就在那接我。

那应该是7年后我们再见,我一直在想“孟老师现在变了多少”,结果他忽然骑着自行车就来了,还是一样的精神。孟老师带我在学校里逛了一圈,照例去照看照看他的电脑,然后去食堂吃饭。这次久别重逢,一点也没有陌生感。孟老师待我仍然像以前那样随和热情,好像7年的时间只不过是寥寥数天。他也依然有那么多学生喜欢,走在学校里仍然随处是与他打招呼的同学。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之前那个孟老师。

2011年的冬天我又南京找孟老师。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冬至,他要请我吃饺子,于是我们在学校外一个小饭馆里吃了顿饺子。我看到周围各桌都是同学,不由得感叹大学里总有一代代新人。孟老师也开玩笑似的发了点感慨说:“还是在北方的学生好,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记得孟老师。现在南方这些小孩,别看有人当面叫得尊敬,毕业了就不认识你了。再说90后小孩都不叫我孟老师了,‘老孟’、‘超哥’叫啥的都有,我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他一边说一边笑,我也忍俊不禁,而且我确信他其实不生气。因为在路上有同学叫他“老孟”,他也一样很开心地打招呼嘛。

之后我们就一直是电话联系,每年打一两个电话,他总是很热情很随和,我也大着胆子和他开开玩笑。2015年夏天我给他打电话说“孟老师你来长沙玩嘛,我给你包了,食宿都包”,他说“长沙我以前去过呀,现在没事我上长沙干嘛,还给你添乱,再说我来也不用你包”,我说那我只能来南京看你了,他问我什么时候去,我说“明年吧”。每次我照例还要问他身体如何,让他注意保重,他总是轻描淡写地说“没事”。我一想到他特有精神,摇杆挺得笔直的样子,就觉得他应该真的没事。

转眼到了2016年,四月份的清明假期,我想正好有时间去南京转转,跟孟老师好好聊聊。可是连续一周,孟老师的电话总是关机,发微信也不见回,以前总能联系上的邮件也没消息。眼看就要到四月份了,我必须联系上孟老师。

我在网上搜索孟老师的消息,最新的消息官方消息都是2014年的。还有就是学生夸他的文字——有个同学说自己论文答辩时着急和答辩老师争了几句,只见坐在一旁的孟老师满脸严肃。答辩结束这个同学赶紧去找他承认说“孟老师我错了,我不该意气用事的”,没想到孟老师噗哧一下子笑出来:“你呀,明明知道事情的道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这将来怎么能行呢?” 看到这段文字我很确信,这就是当年那个孟老师,这么多年了他一点也没变。可是,孟老师他去哪里了呢?

学校里找不到人,我好不容易联系到孟老师兼职的律师事务所,才听到孟老师已经去世的消息,那一刻我如听到晴天霹雳,泪如雨下。那个总是乐观热情、精力旺盛、腰杆总是挺得笔直、穿得总是特精神的孟老师,怎么突然就没有了呢?他还那么年轻,我印象里白头发都没见过呢。

几经辗转,我才找到另一位律师,孟老师在南京的学生。虽然我们从未见面,但在电话里一说“我是孟老师以前的学生”,信任感就生长出来。他慷慨答应我去南京他来接待,而且会带我去祭拜孟老师。这样,我才了解到孟老师的情况。

其实孟老师的身体前些年已经有异恙,但依着他要强的个性,教学课程依然排得满满的。我相信那是孟老师自己刻意的选择,因为他喜欢和学生在一起,他可以证明自己的价值,也可以保持一颗敏感年轻的心。然而,他的身体已经不再年轻。2015年5月份以后,孟老师才终于说出身体有些不舒服,情况已经非常不乐观,他的健康备受煎熬,却怎么检查也找不到病因。等到最终发现是淋巴癌,已经进入晚期。2015年7月9日,孟老师在北京不幸逝世,享年58岁。尽管事发突然,还是有不少学生从全国各地赶去参加追悼会。可惜,我作为孟老师的“编外学生”,一直与他单线联系,所以迟到今年才得知消息。

4月3日的南京刚下过雨,在苍翠而肃静的陵园里,南京的同学把我带到他的墓碑前说“孟老师,我们来看你了”。那一瞬间我泪如雨下,所有与孟老师有关的记忆无比真切地扑面而来:下雪的中午孟老师披着大衣来敲寝室的门,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在长春夏天的早晨,穿睡衣的孟老师打开家门说“进来吧”;在御道街的路旁,孟老师带着火车票骑着自行车来找我;冬至的黑夜里孟老师带着我在学校里穿行,不时有同学叫他“老孟”……

我忽然发现,多年前我对没见过面的南京同学“把孟老师抢走”的那点可笑的小怨恨,早已经消散殆尽了。我又忽然想起何伟在《江城》里写过的场景:他的父亲,一个年迈的美国人,和涪陵县城一个年迈的基督徒,尽管语言不通,却因为同一本《圣经》找到了穿越时空的奇异共鸣。对我们这些孟老师的学生来说,无论天南地北,孟老师就是把我们联系起来的圣经。

毕业以后我时常在问自己,日常的生活无非生老病死、柴米油盐。但是在这之外,我们还相信有是非存在吗?即便我们不说,但是我们看到了、听到了、经历了,我们还愿意保留良知去辨识是非吗?如果愿意,我们能不能更进一步,细细拷问自己的是非观,说出个所以然吗?如果遇到不一样的结论,我们有没有耐心去听取,循着理性去讨论?…… 对这些问题要找到答案,单纯看一两本书、听听课程是绝对不够的,那样的结果不是根基虚浮,就是半途而废;真正有效的办法是“师表”,靠着前人先辈的表率,靠着身体力行的滴灌,告诉后来者应当是怎样,应当怎样。我相信,这个道理孟老师一定是知道的,他也一直是这么践行的。

然而孟老师已经永远离我而去了。他本来打算退休之后全国转转,找找自己“那么多学生”的想法再也不能实现了。南京这个城市对我来说也不再特殊,不再有特殊的想念,只剩下深深的怀念。我漫步在中山门的城墙上,孟老师曾经在这里散步;我穿行在紫金山的树林里,孟老师曾经在这里骑车…… 现在我能做的,只有回忆和祭拜。

孟老师从来没有给我上过一堂正式的课,但我永远都是孟老师的学生。

Yurii

View Comments

Share
Published by
Yurii

Recent Posts

在德国, 全远程+共享空间办公,是什么体验?

注:原文发布于2023年1月16日 到1月份为止,我已经体验了几个月的全远程+共享空间办公了。有不少朋友听说之后很有兴趣,问我到底是什么感觉,所以我简单介绍下个人的体验。 背景 2019年末、2020年初开始在全球流行的Covid-19对远程办公来说,绝对是黑天鹅一般的存在。因为疫情导致的社交隔离措施,极大影响了各大公司的正常运转。 所幸,IT类公司受到的影响比较小,只要求员工“面对屏幕编程”,不必亲临现场。所以,许多IT公司也谨小慎微地开展了远程办公的试验。 从我所知道的结果来看,不少美国公司并不特别喜欢远程办公,比如Google,一旦社交隔离措施有所放松,就忙不迭要求员工回到办公室,盖因为公司认为远程办公严重影响合作效率。 与此相反,不少德国公司反倒是逐渐适应了远程办公的节奏,纷纷降低对员工“到办公室上班”的要求,许多公司甚至可以支持百分百的远程办公。 这里要提到的是,德国公司说的“远程办公”往往是货真价实的“远程”,而不是一些人理解的“家和办公室在同一个城市,只是不用去办公室”而已。 因为德国IT行业缺人严重,而且许多德国公司并没有那么“互联网”,而是依托实业开展业务,所以据我所知,目前不少公司非但没有裁员,反而都在大力招人。 (more…)

2 weeks ago

成年人找工作,不值得那么多愁善感

注:本文发布于2023年2月6日 最近硅谷几大公司都在裁员,看了些报道,被裁的员工真是不好过。损失经济来源不说,有些人还面临身份问题,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我也留意到,不少被裁的人会不停追问自己:为什么我会遇到这样的事情?为什么这样的不幸会降临到我头上?…… 实话说,我挺能理解这种态度。这挫折如此巨大,似乎又来得全无预兆,不由得让人对命运、对人生、对世界产生深重的怀疑。尤其是对已经走入社会,取得一定成就(如果非要抠字眼,那就用“进展”吧)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但是我更想说,如果被裁员了,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下一份工作,哪怕只是机械地行动。要知道,成年人找工作,容不下那么多愁善感。 我之所以这么说,是有切身经历为基础的。之前我讲过找德国工作的经历。最开始是信心十足的,因为虽然毕业多年,手艺没丢,基础还在,随时打开leetcode,中等难度题目基本都不在话下,不但能解对,解法也基本接近最优。既然网上都说“刷题就能找到工作”,估计自己应该没大问题。 没想到真的找起工作来,仍然充满了意想不到的挫折。如果不相信,我且举几个例子吧。 (more…)

3 weeks ago

我读《园丁与木匠》

虽然早就听说《园丁与木匠》是关于育儿的好书,但一直没开始读。最近终于翻开这本书,才发现属于“拿起就很难放下”的类型,加班加点读完,收获不少。 关于这本书的价值,已经有许多书评讨论过了,所以我想略过微言大义、长篇大论的叙述,谈谈我印象最深,也是最打动我的三点细节。 第一,儿童的学习方式 小孩子觉得拧螺丝很好玩,想自己动手拧一颗螺丝。于是,他打开了工具箱,对着琳琅满目的工具,他不知所措。一会儿摸摸钳子,一会儿试试扳手……这时候,旁边的父母应当怎么办? 在大多数情况下,父母大概会直接告诉孩子,“亲爱的,你应该用螺丝刀,来,我告诉你”。耐心一点的父母,大概会潜心观察一段孩子的举动,再设法“引导”他到正确的工具上来。在父母眼里,孩子当然不可能一开始就找对正确答案,所以做各种尝试也是情有可原。但是另一方面,也不应该“在错误的路径上摸索太久,浪费时间”,应当“迅速识别出正确的答案”。 无论父母有多少耐心,在他们眼里,孩子找到拧螺丝的工具的过程,都是个“不断接近正确答案”的过程。这个过程越短,孩子就越“聪明”,或者说“学习效率”就越高。 (more…)

3 weeks ago

再见,或许就是再也不见

陈皓(Haoel,网名“左耳朵耗子”)上周六因为突发心梗去世了,享年47岁。 我跟他虽然聊过好些次,但只是微信好友,从未见过面。回看微信记录,当年稀松平常的一声“再见”,已经成了“再也不见”。 许多人在缅怀他,许多文章提到他的时候,会用到“骨灰级程序员”、“技术大牛”这样的称呼。但如果仅仅用这两个词描述他,断然难以解释,为什么他的突然去世,会引发互联网上怀念的狂潮。 所以,我更愿意按照自己的经验,把他描绘为“有坦诚追求,兼具趣味、操守、胸怀的技术人”。恰恰是因为这样的人在这个年代太稀少,而这些品质又让众多人赏识和受益,大家才会如此地怀念他。 这个年代,做技术(仅指狭义的IT)的人很多,愿意分享的人也不在少数,其中不少还可以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者”。 但是,若仔细去看他们分享的内容,总感觉不够真诚。总感觉作者希望往高深了靠,目的也没有那么纯粹。你若提一些小白问题,迎来的往往是“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的反问,或者“要谈这个问题,你先去看几本书再说吧”。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无数的初学者也往往因此打了退堂鼓。 但是陈皓的分享不同。我已经不止一次地看到有人提起,他分享——更准确说,是“创作”——的内容质量很高,而且总能做到“深入浅出”。哪怕是小白读者,看完也确实能有收获,如果还有兴趣,更可以跟着文末的链接,顺藤摸瓜探究更广阔的世界。 这让我想起我佩服的一位记者说的:记者写文章的最高境界,就是不表达自己的观点,因为记者的观点应当来自于他的素材。只要把这些素材摆出来,读者读完报道,观点就自然形成了。要做到这一点,需要对素材有足够的信心和把握,外加真诚和坦荡。 能做到这一点的记者,着实不多。陈皓虽然不是记者,他写的技术文章却能让读者得到类似的结论——要知道,技术讨论往往是非常容易擦枪走火的——可见他运用素材和逻辑的功力,以及更重要的,他的真诚和坦荡。 (more…)

3 weeks ago

姨妈还是姑妈,这是一个问题

2022年我接手了一本技术图书的翻译,拖拖拉拉到现在,也快截稿了,现在能做的,就是反复审阅,查漏补缺。 但是,有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始终得不到解决,那就是“姑妈-姨妈”问题。 书的最前面有某业界大牛写的“丛书编辑前言”,里面提到my grandson is learning from his aunt, my youngest daughter。众所周知,英文里亲戚的称呼远比中文简单,grandson既可以指孙子,又可以指外孙,aunt既可以指姑妈,也可以指姨妈。 所以从逻辑分析,grandson可能是“孙子”也可能是“外孙”,那么my daughter对他来说既可能是“姨妈”也可能是“姑妈”,因为文中再没有相关的信息,任凭你分析,也不知道哪种组合才是对的。 因为之前一直忙着处理正文,这个问题一拖再拖。眼看要交稿了,没办法,我才给作者发电子邮件。对方是业界大牛,这个问题又如此的“细枝末节”,那么他会不会回复,有没有耐心回复,我完全不知道。…

3 weeks ago

家长能接受孩子“半途而废”吗?

注:原文发布于2023年12月22日。 上一篇文章(坚持了两年之后,小朋友突然不想去打冰球了…)发出来之后,出乎意料阅读量竟然创了近期新高,也收到了不少反馈,看来育儿确实是如今许多人关心的话题。 在我收到的留言中,有好几条都提到,小朋友“选择要学的东西之前应当谨慎认真,一旦自己做了决定,那么再苦再累也要坚持”,万万不能“半途而废”。这个说法我非常熟悉,“半途而废”这四个字更是深深触动了我。确实,我反复想过,也和家里领导讨论过这个问题:身为家长,你能接受孩子“半途而废”吗? 答案当然是“不能”。 我写过自己小时候学手风琴的故事。那时候也有很多泪水、挣扎、反抗,每次闹到不可开交,我父亲就一本正经地说:“这是你自己选的,当时问你要不要学,你说要学,既然说了就必须做到……” 然而我还是没有能坚持下来,学了十年之后终于以“学习更重要”为理由自我解脱了。 等到再捡起来,已经是自己成为父亲之后。有更多时间练琴,更是到了欧洲之后的奢侈享受。虽然现在周围人都反馈我弹得还可以,也因此交到了不少朋友,但内心仍然有遗憾,一些很想弹的曲子,因为对我来说太难,实在是举步维艰。 如果当时没有半途而废,该是多好的一回事啊。 (more…)

3 weeks a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