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应当和儿童,尤其是低龄儿童谈论“空气动力学”吗?
我的答案曾经是非常肯定的:不应当。不要说儿童,就是成年人也不见得理解这些抽象的概念,与儿童谈论这些名词,只会让人望而生畏。身为父母,我们应当做的是,以孩子能理解的、感兴趣的方式谈论相关的具体问题,但绝对不要提这些大词。
不过世界的奇妙就在于,父母对教育并没有绝对的权威,总是需要根据实际情况来修正自己的观点。在“空气动力学”的问题上,我就吃到了教训。
那是一个下午,家里小朋友在iPad上看完他最喜欢的Blippi(这个节目我之前介绍过,对80后父母来说,Blippi可以理解为“带你见识各种新鲜玩意的董浩叔叔”),忽然抬起头来问我:“爸爸,你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吗?”
“什么?你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我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空气动力学”这种词还是上中学时,身为军迷的我们在《航空知识》上知道的。再往后英语好一些,能看原版科普视频了,才知道“空气动力学”的原文就是aerodynamics。可是,我家这个还没上小学的家伙,竟然就能真诚地瞪大眼睛,一本正经地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
为了搞清楚他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个词,我让他给我展示了Blippi提到aerodynamics的那一段。与我想象的不同,那段视频并不是“所谓‘空气动力学’,指的是……”,而只是用简单的动画生动形象地解释了飞机的机身为什么要是流线型,并提到“研究这些问题的学问就叫aerodynamics”。
我明白了,他在这里提到空气动力学,并非一本正经地“科普”,而只是给小孩的内心留下一个浅浅的印迹:飞机怎样能飞更快,这个问题有专门的学问,就叫空气动力学。
甚至,这个定义都并非严谨准确,但是,它确实给幼小的心灵留下了一个印迹。
我想到之前看过的,让我受益匪浅的一本关于儿童教育的书《园丁与木匠》。里面有几点发现让我印象尤其深刻,其中之一是,在学习这件事情上,成年人与儿童的心智模型有显著不同。
具体来说,成年人的心智如同探照灯,需要“聚精会神”于一点,构筑逻辑严密的知识体系。儿童的心智如同灯笼,好奇心散射开来,无边无际。哪怕最后要聚焦在某个区域,但灯笼曾经照亮的区域,或多或少留下了浅浅的印迹。
或者换个说法,成年人学习的最终目的是知道“这里是这样的”,但儿童的学习,除了知道“这里是这样的”之外,还有很多副产品,比如“那里不是这样的”,以及“那里是那样的”。
所以,Blippi提到的“空气动力学”,恰恰就是让孩子知道,虽然这个视频是带大家坐飞机出去玩,但除了坐飞机之外,还有“那里是那样的”。
我又想起之前的几次惊喜。
一次是小朋友从幼儿园回来,满心欢喜地告诉我:“爸爸,今天老师给我们讲了三只小猪的故事”。出乎我意料的是,在他复述故事的时候,完全没有提到任何德语单词,完全像在讲一个中文故事。后来我才知道答案,“以前在家里你给我讲过这个故事啦”。虽然我早都忘记了,但他的心里有印迹。
还有一次也是他从幼儿园回来,同样是满心欢喜地告诉我:“爸爸,今天老师给我们讲了Columbus发现美洲的故事。你之前给我讲过那个故事,今天老师一讲,我就想起来了,但是我忘记Columbus中文叫什么了,你能告诉我吗?”。同样,这也是我不经意间给他心里留下的印迹。
明白了这一点,我跟他聊天就放松多了。因为完全没有必要刻意用“儿童的方式”来沟通,该讲什么就讲什么,涉及到什么名词就讲什么名词。只不过同样尊重孩子的兴趣,他感兴趣就多讲一点,不感兴趣就立刻打住。
关键在于,家长必须有“无欲则刚”的心态,一方面,对于孩子关心的问题,确实要认真讲解,不能马虎对付;另一方面,又不能对孩子期望过高,要求“我认真讲了你就必须全部记住”——要知道,许多时候家长苦心孤诣的讲解,充其量也只是在孩子的心里留下一个浅浅的印迹,等待将来某个时刻被启封、被照亮。
“无欲则刚”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不容易。许多家长总希望自己的付出能够被体谅、被承认,所以对孩子寄予了很高的期望,因此让孩子紧张。
同时,家长也对自己提出了很高的要求,似乎一开口就要讲准确、讲全面,结果自己紧张到不敢轻易开口,生怕出错耽误了孩子的认知——越往后,我越发现,这大可不必。孩子的认知会不断进化,哪怕之前只有一个浅浅的印迹,哪怕这点印迹并不严谨规范,后来的经验、见识、知识也可以让它变得更深刻、更规范。关键是,之前心里要留下一个大致准确的印迹。
前几天,小朋友告诉我说,在学校里老师教了他们有一些词要把第一个字母大写——德语与其他语言的显著区别之一,就是名词在任何时候都要首字母大写,这些词有共同的名字叫名词(das Nomen)。
举个例子:
德语:Auf der Straße steht ein Auto
英语:On the street there is a car
中文:街上有一辆车
很明显,德语中的Straße (street)和Auto(car)都要首字母大写。
看起来,老师提到“名词”和Blippi提到“空气动力学”的方式差不多,都是只“提到”而已,而不是去给出严丝合缝的定义。这我能理解,我记得自己三四年级才开始知道有“名词”这种东西,而且还要花不少时间才能搞清楚“名词”到底是什么。不过我仍然好奇,怎样才能让一年级的小孩懂得哪些是名词呢?
“老师说了,这些词就是摸得到的东西,比如大街、汽车,都是可以摸到的。”
“这倒是个好办法,可是太阳、月亮也要第一个字母大写啊,它们距离我们那么远,手可摸不到。”
“没问题,老师说了,摸不到的东西,如果它有自己的名字,也是一样的。太阳的名字叫Sonne,月亮的名字叫Mond,所以它们也算在内。所有这种样子的单词,都叫名词。”
From Life Sailor, post 德国育儿经验:家长需要和儿童谈论”空气动力学“吗?
之前我写了一篇《坚持了两年之后,小朋友突然不想去打冰球了…》,本来是无心之作,没想到收到了很多留言,我自己也获益不少。 本来,我以为解决了小朋友的问题,此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的是,暑假过后,冰球训练重开,他又老调重弹:“我不去了,我不想打冰球了……”。 这可叫我如何是好?听到他嘟嘟囔囔说这一切的时候,我心里百感交集。 成年人的生活里总是有忙不完的事情,对应的,也希望一切井井有条、按部就班。因此,这样“意外”的变数,总是第一时间让人心生无奈和烦恼:天哪,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这样呢? 不过,基于之前的经验,借鉴大家的留言,这次我显然更有心理准备一些,起码不会慌乱。 之前我写过,如果父母多阅读一些高质量的育儿专著,有助于把自己的期望水平“降”到合适的程度,就不会那么焦虑甚至抓狂。 (more…)
认识Michael很偶然,但我也很幸运,因为我见证了一个“打冰球的好孩子”的成长。 最早认识Michael是在冰球队的夏季体能训练上。那时候这群孩子还只有六岁左右,每次训练都是家长送来,在旁边观看陪伴,再接回家。但是,我很快发现有个孩子不一样,家长送他来就回家,他靠自己换好全身装备,训练完自己洗澡更衣,再由家长接回去。看起来,他好像完全没有其他孩子那种“害怕独处”的感觉。 于是我问他:“小朋友,你这么勇敢,你叫什么名字呀?” 他说:Michael。 我尝试复述他的名字,好几遍都不成功,因为我总听成“米歇”,最后他耐着性子慢慢说,我仔细听才发现最后还有个音节,嘴要更扁一点,舌头往上垫,才可以念出来,类似“米歇-厄尔”。其实这个名字写出来大家都认识,英文里读作“迈克尔”,无奈德语的发音规则很严格,字母i不会像英文那样有两种读音,结尾的el又一定要发音,所以就成了“米歇-埃尔”。 (more…)
偶然刷到一篇文章,说的是“贵族家长”群体给小朋友安排的活动:冰球、马术…… 我有点诧异,原来“冰球”也被贴上了“身份”的标签。想想自家小朋友的情况:赶上打折花了400多欧元买的全套护具,80元买的二手冰球包,每个月60欧元的俱乐部费用……想了想,似乎很难和“贵族”联系起来。 只不过,他已经坚持打冰球到了第四年,我们的生活确实有不小的变化。写下来,既是对自己有个交代,也可以作为“贵族运动”的现身说法。因为在我看来,如果非要说它是“贵族”运动,也只能“贵”在高(时间)投入、高产出而已。细细想来,我们的生活,已经被冰球深深的影响了。 (more…)
一 很多人关心,我们父子给M写了道歉信之后,对方是否有回应。 答案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回应。不过比较特殊的是,写完信之后德国小学就开始放秋假,学生不用去学校,既然见不到,也就不可能收到任何回应。 老实说,我觉得对方父母是有点反应过度的。这些年我的一条深刻经验是,如果出现分歧、矛盾,越早、在越低的层面直接面对,就越容易解决。许多小的矛盾之所以越闹越大甚至无法收场,往往都是经过了很多演绎、传话,而没有在一开始就开诚布公地面对。 试想,如果自己的孩子收到写着“我要杀了你”的信件,哪怕一开始很惊慌甚至愤怒,但仔细想一想,毕竟还有很多信息是未知的——比如对方是谁,平时言行如何,为何要写这样的信…… 更好的办法或许是先去直接寻求这些问题的答案,而不是直接把信交给家长委员会,走“公事公办”的路子。 我当然承认,“公事公办”无可厚非,对方家长也有这样的权利——所谓权利,就是“有资格做对方不喜欢的事情,人家还拿你没办法”。既然有这样的权利,就需要尊重。 所以,“严于律己,宽于待人”的确是与人相处的重要法则:我不会选择这么做,但我能理解和尊重你这么做的权利。 也有人问,那将来你遇到M的父母,会不会紧张? 答案是:不会。 (more…)
一 收到S老师邮件的时候,我刚刚胆战心惊地做完第一次德语技术分享,还在享受着同事们的鼓励。猛然间就收到一封邮件:“您的孩子在学校参与了一起性质严重的事件,您必须来学校面谈,请从以下时间段中选择……” 什么?“性质严重的事件”?我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再把这段文字贴到谷歌翻译里,确认自己没有理解错。 我没有看错,也没有理解错,就是“性质严重的事件”。好吧,既然“性质严重”,那谈话肯定是越早越好,最早的日期是第三天。我紧赶慢赶,回信确认了最早可能的谈话时间,虽然德国人通常都不期待能这么快收到回复。 去接他回来的路上,我发现他一切正常,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于是,我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只是依照惯例,问他当天发生了什么,在学校开心不开心。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我心生疑惑,看起来和“性质严重”完全不搭边。那会是什么事情呢? 我又问他,有没有和同学吵架、打架,是不是被人欺负了不敢说。但是,答案全都是“没有”。 我满心怀疑,又按捺不住,直接问:“既然一切都挺好,为什么S老师给我发信,说让我来学校跟她谈话呢?”我担心“性质严重”会吓到他,故意隐去了这个词。 他的满面春风在那瞬间凝固了,喃喃低语道:“好吧,原来是那件事,我还以为她不会跟你说。” (more…)
在2024年之前,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可以加入乐团,甚至参加音乐会演奏。我只是个普通中年人,在之前文章里说过,上世纪八十年代随大流弹了十年手风琴,考过六级(当时最高八级)之后就彻底放弃了。直到二十多年后,在上海工作时才重新开始弹琴,当时有幸跟夏老师学了两年,打开了感官,懂得了音乐的世界远远比考级要广阔和美妙。再往后,就是自己看Youtube学习了一些乐理知识。因为德国几乎每个城市都有很多音乐学校,2023年末,我给本市的音乐学校写信,询问是否可以参加手风琴课程。通过回信我才知道,原来不只是“每个城市都有很多音乐学校”,而且“每个城市都有很多乐团”,哪怕是手风琴乐团。就这样,阴差阳错的,2024年初,经过简单的试奏,我加入了本市的手风琴乐团。虽然我是乐团新人,仍然有很多要学习的,但是一年下来,确实有不少感受。如果读者朋友也对音乐感兴趣,或者想让孩子学习音乐,也许我的感受可以提供一些参考。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