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egories: 一家之言

“饶毅是中国科学界的鲁迅”?别搞笑了

本文由Yurii原创,转载请注明来源: Life Sailor

本文链接 “饶毅是中国科学界的鲁迅”?别搞笑了


大概我是后知后觉的,虽然很早就知道饶毅,但最近两天才知道他被尊为“中国科学界鲁迅”。而且据说,进来他连续发文很批张文宏医生,敢于“扳倒当今网红”,更坐实了“鲁迅“的名号。

初看起来,这么说还真有点道理。鲁迅先生当年也是不畏惧“网红(当时叫名流)”的。了解鲁迅先生的人都知道,他有一本杂文集取名《三闲集》,所谓“三闲”,就是“有闲,有闲,还是有闲”的意思。鲁迅先生这么说,是要与成仿吾针锋相对,因为成评论他“(生活基调)暗示的是在小天地中自己骗自己的自足,闲暇,闲暇,第三个还是闲暇”。

成仿吾是谁?成仿吾是著名学者,192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先后担任陕北公学校长,华北联合大学校长等职务,解放后更担任过人民大学副校长,东北师范大学、山东大学校长等职务。敢指名道姓对这样的文化名流、老革命发难,鲁迅先生的骨头真是硬的。

鲁迅先生的《三闲集》出版于1932年,90年后,饶毅先生又敢于狠批“当今网红”张文宏医生,真的是“当代中国科学界鲁迅”吗?

我看未必,理由如下。

第一,鲁迅先生脸皮没有那么厚。

不只是批成仿吾,鲁迅先生还跟文坛许多人反目成仇,但你仔细看这段历史,绝对不会有半年前还肉麻兮兮地攀关系叫人“仿吾老弟”,半年后恨不得把人批倒批臭的例子,而且在这个过程中,对方没有任何的互动甚至理睬,完全是单方面的转变。能在众目睽睽下转这样大的弯,鲁迅先生真的做不来。

第二,“中国科学界鲁迅”,有个前提是“科学界”。如果饶毅的做法与科学无关,就已经逾越了“科学界”的限定,“鲁迅”就更谈不上了。

仔细看饶毅的文章,通篇都是人身攻击,如果你抱着极大的耐心看完,仔细梳理,会发现他主张张文宏的“罪状”大概有两条:第一是夸张(就差没说“捏造”)了上海封城期间“无症状”的比例;第二是这种夸张误导了决策者。

最新的消息是,张文宏团队在2022年6月18日于《中国疾病控制周报》上的论文已经撤稿,撤稿原因不详。好在互联网有记忆,当时的数据还是能说清楚的。

按照张文宏团队的说法,“在确诊的33816名非重症感染者中……无症状的比例是77%”,“奥密克戎轻症感染者的症状很轻,仅有4%出现发烧”。而从今天大家身边的情况来看,无症状的比例应当很低,而有症状的情况占了大多数。看起来,这篇论文的数据确实有问题。

那么,应当如何解决这些问题呢?显然,应当从科学的角度来看待这些问题。

首先,这篇论文的数据来自上海卫健委。如果数据有问题,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是上海卫健委的数据本身就有问题,第二是张文宏团队对数据的使用出了问题。但是,如果查看同时期其他地区的数据,浙江官方发布的无症状比例是57.95%,广州的主管官员则介绍“超过90%以上都表现为无症状感染和轻型”,基本处于同一量级。按照常识,“各地卫健委的数据都有同样问题”和“各地卫健委数据的使用都有同样问题”的比例非常低。

其次,科学讲究搞清楚前提条件,前提不同,则结论当然不能等同。对比现在的情况和半年前上海的情况,会发现一些差异。比如之前认定的“无症状”是靠大规模核酸筛查,现在主要是靠抗原,在病毒潜伏期内,核酸筛查因为比较敏感,结果会呈阳性,而当时抗原检测是阴性,这部分人群之后哪怕出现症状,也不会被重新归类到“有症状”的人群中。而且,无论接种什么疫苗,保护效力都会随着时间推移而不断下降(这也是专家号召大家要不断接种加强针的理由)。如果疫苗接种比例在这段时间内没有明显变化,人群的整体保护水平当然不能相提并论。

所以,“为什么论文里的无症状比例那么高,与现在大家的感受截然相反”当然是一个问题,而且是值得科学探讨的问题,甚至张文宏团队还需要给出进一步的科学解释。但是,这些都不是论文本身“刻意夸张”的问题。

这也恰恰是科学的本意之所在。科学永远是一种客观的认识世界的方式。并不因为某个人有多高的位子,多强的权力,多大的嗓门,就能垄断科学。科学也永远是“此时此地”的,某个人,不管你是什么科学家的头衔,之前做了多少科学贡献,科学都不是可以自动延续和继承的特权,一旦你在某个具体问题上背离了科学的原则,就自动与“科学”脱钩。

所以,如果说一般人(不说科学家,更不说“科学界鲁迅”)纠结上面这个问题还能稍微与“科学”沾边的话,“论文的数据误导了决策者”就纯粹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留意新闻的人都知道,张文宏医生虽然是网红,但也仅仅是网红而已,与其他几位“专家”完全不能比。他的待遇既不包括入选中央级别的专家组,也不包括接受央视的专门采访,这些现象本身就很说明问题。如果这样的状况也能“误导决策”,只能说体制内的饶毅先生,把决策逻辑想的太简单了。

退一万步说,在上海可以找到“不同意”的例子,但找不到“(偷偷摸摸)误导决策”的先例。2003年抗击SARS期间,张文宏医生的老师翁心华医生等几位专家,就对卫生部制定的诊断标准正式表达过不同意见,而且上海就是按照本市专家的意见进行防治的,最终卫生部也采取了实事求是的态度,采纳了上海的意见。

对比这样严谨、公开、科学先例,如今捕风捉影,把一前一后两件事情关联起来,暗示“发论文”是(误导)“转变措施”的原因,其逻辑思维水平基本相当于认为“太阳是公鸡叫出来的”。

既然以上两条“罪状”都与“科学”绝缘,那么“科学界的鲁迅”也就远离了“科学界”,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第三,鲁迅先生的弟子是很争气的。

鲁迅先生虽然也被年轻人伤心过,但除去那些败类,大多数弟子都是非常争气的。无论文学造诣如何,起码有一腔热血,有一具追求正义的头脑,也有明确的底线。

对鲁迅先生稍有了解的人,都很难想象鲁迅先生的弟子在媒体上嬉皮笑脸,如跳梁小丑一般,举止轻浮而毫无节制,甚至恬不知耻地炫耀“你们不喜欢我们先生的文章无所谓,架不住他的版税源源不绝啊”,更难想象鲁迅先生会放任这样的言行,从不加以约束。

导师和弟子之间到底谁影响谁,这个问题大概很难说清楚。但我们能确定的是,导师和弟子总会有一定的相似性,如此才能投合。鲁迅先生弟子的言行,毫无疑问可以折射出鲁迅先生的人格魅力。这样还要号称“当代科学界鲁迅”,我看还是算了吧。

如今还有些人主张,“费厄泼赖应当缓行”,要念及“科学界鲁迅”过往的功绩,我实在不能理解。鲁迅先生的作为当然不是无可指摘,但无论如何都保持了底线,哪怕是“射仿吾也”的《三闲集》,依然是传世名篇。

这道理其实不只限于鲁迅先生,而是贯通历史的。武侠小说里行走江湖的侠剑客,劫富济贫、除暴安良,哪怕偶有过错,也不伤体面,在武林中还留的地位。若是置江湖规矩于不顾,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得意忘形大打王八拳,下场就是被人人唾弃,不需要也不可能保留任何面子。

所谓“科学界鲁迅”,还是别搞笑了罢。

Yurii

Recent Posts

再次面临孩子不想去打冰球的问题

之前我写了一篇《坚持了两年之后,小朋友突然不想去打冰球了…》,本来是无心之作,没想到收到了很多留言,我自己也获益不少。 本来,我以为解决了小朋友的问题,此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的是,暑假过后,冰球训练重开,他又老调重弹:“我不去了,我不想打冰球了……”。 这可叫我如何是好?听到他嘟嘟囔囔说这一切的时候,我心里百感交集。 成年人的生活里总是有忙不完的事情,对应的,也希望一切井井有条、按部就班。因此,这样“意外”的变数,总是第一时间让人心生无奈和烦恼:天哪,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这样呢? 不过,基于之前的经验,借鉴大家的留言,这次我显然更有心理准备一些,起码不会慌乱。 之前我写过,如果父母多阅读一些高质量的育儿专著,有助于把自己的期望水平“降”到合适的程度,就不会那么焦虑甚至抓狂。 (more…)

4 weeks ago

Michael,一个打冰球的好孩子

认识Michael很偶然,但我也很幸运,因为我见证了一个“打冰球的好孩子”的成长。 最早认识Michael是在冰球队的夏季体能训练上。那时候这群孩子还只有六岁左右,每次训练都是家长送来,在旁边观看陪伴,再接回家。但是,我很快发现有个孩子不一样,家长送他来就回家,他靠自己换好全身装备,训练完自己洗澡更衣,再由家长接回去。看起来,他好像完全没有其他孩子那种“害怕独处”的感觉。 于是我问他:“小朋友,你这么勇敢,你叫什么名字呀?” 他说:Michael。 我尝试复述他的名字,好几遍都不成功,因为我总听成“米歇”,最后他耐着性子慢慢说,我仔细听才发现最后还有个音节,嘴要更扁一点,舌头往上垫,才可以念出来,类似“米歇-厄尔”。其实这个名字写出来大家都认识,英文里读作“迈克尔”,无奈德语的发音规则很严格,字母i不会像英文那样有两种读音,结尾的el又一定要发音,所以就成了“米歇-埃尔”。 (more…)

4 weeks ago

冰球训练四年的收获和感悟

偶然刷到一篇文章,说的是“贵族家长”群体给小朋友安排的活动:冰球、马术…… 我有点诧异,原来“冰球”也被贴上了“身份”的标签。想想自家小朋友的情况:赶上打折花了400多欧元买的全套护具,80元买的二手冰球包,每个月60欧元的俱乐部费用……想了想,似乎很难和“贵族”联系起来。 只不过,他已经坚持打冰球到了第四年,我们的生活确实有不小的变化。写下来,既是对自己有个交代,也可以作为“贵族运动”的现身说法。因为在我看来,如果非要说它是“贵族”运动,也只能“贵”在高(时间)投入、高产出而已。细细想来,我们的生活,已经被冰球深深的影响了。 (more…)

1 month ago

亲历德国小学的死亡威胁事件【续】

一 很多人关心,我们父子给M写了道歉信之后,对方是否有回应。 答案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回应。不过比较特殊的是,写完信之后德国小学就开始放秋假,学生不用去学校,既然见不到,也就不可能收到任何回应。 老实说,我觉得对方父母是有点反应过度的。这些年我的一条深刻经验是,如果出现分歧、矛盾,越早、在越低的层面直接面对,就越容易解决。许多小的矛盾之所以越闹越大甚至无法收场,往往都是经过了很多演绎、传话,而没有在一开始就开诚布公地面对。 试想,如果自己的孩子收到写着“我要杀了你”的信件,哪怕一开始很惊慌甚至愤怒,但仔细想一想,毕竟还有很多信息是未知的——比如对方是谁,平时言行如何,为何要写这样的信…… 更好的办法或许是先去直接寻求这些问题的答案,而不是直接把信交给家长委员会,走“公事公办”的路子。 我当然承认,“公事公办”无可厚非,对方家长也有这样的权利——所谓权利,就是“有资格做对方不喜欢的事情,人家还拿你没办法”。既然有这样的权利,就需要尊重。 所以,“严于律己,宽于待人”的确是与人相处的重要法则:我不会选择这么做,但我能理解和尊重你这么做的权利。 也有人问,那将来你遇到M的父母,会不会紧张? 答案是:不会。 (more…)

1 month ago

亲历德国小学的死亡威胁事件

一 收到S老师邮件的时候,我刚刚胆战心惊地做完第一次德语技术分享,还在享受着同事们的鼓励。猛然间就收到一封邮件:“您的孩子在学校参与了一起性质严重的事件,您必须来学校面谈,请从以下时间段中选择……” 什么?“性质严重的事件”?我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再把这段文字贴到谷歌翻译里,确认自己没有理解错。 我没有看错,也没有理解错,就是“性质严重的事件”。好吧,既然“性质严重”,那谈话肯定是越早越好,最早的日期是第三天。我紧赶慢赶,回信确认了最早可能的谈话时间,虽然德国人通常都不期待能这么快收到回复。 去接他回来的路上,我发现他一切正常,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于是,我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只是依照惯例,问他当天发生了什么,在学校开心不开心。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我心生疑惑,看起来和“性质严重”完全不搭边。那会是什么事情呢? 我又问他,有没有和同学吵架、打架,是不是被人欺负了不敢说。但是,答案全都是“没有”。 我满心怀疑,又按捺不住,直接问:“既然一切都挺好,为什么S老师给我发信,说让我来学校跟她谈话呢?”我担心“性质严重”会吓到他,故意隐去了这个词。 他的满面春风在那瞬间凝固了,喃喃低语道:“好吧,原来是那件事,我还以为她不会跟你说。” (more…)

1 month ago

写在加入乐团一周年

在2024年之前,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可以加入乐团,甚至参加音乐会演奏。我只是个普通中年人,在之前文章里说过,上世纪八十年代随大流弹了十年手风琴,考过六级(当时最高八级)之后就彻底放弃了。直到二十多年后,在上海工作时才重新开始弹琴,当时有幸跟夏老师学了两年,打开了感官,懂得了音乐的世界远远比考级要广阔和美妙。再往后,就是自己看Youtube学习了一些乐理知识。因为德国几乎每个城市都有很多音乐学校,2023年末,我给本市的音乐学校写信,询问是否可以参加手风琴课程。通过回信我才知道,原来不只是“每个城市都有很多音乐学校”,而且“每个城市都有很多乐团”,哪怕是手风琴乐团。就这样,阴差阳错的,2024年初,经过简单的试奏,我加入了本市的手风琴乐团。虽然我是乐团新人,仍然有很多要学习的,但是一年下来,确实有不少感受。如果读者朋友也对音乐感兴趣,或者想让孩子学习音乐,也许我的感受可以提供一些参考。 (more…)

1 month a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