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本文发布于2023年2月6日
最近硅谷几大公司都在裁员,看了些报道,被裁的员工真是不好过。损失经济来源不说,有些人还面临身份问题,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我也留意到,不少被裁的人会不停追问自己:为什么我会遇到这样的事情?为什么这样的不幸会降临到我头上?……
实话说,我挺能理解这种态度。这挫折如此巨大,似乎又来得全无预兆,不由得让人对命运、对人生、对世界产生深重的怀疑。尤其是对已经走入社会,取得一定成就(如果非要抠字眼,那就用“进展”吧)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但是我更想说,如果被裁员了,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下一份工作,哪怕只是机械地行动。要知道,成年人找工作,容不下那么多愁善感。
我之所以这么说,是有切身经历为基础的。之前我讲过找德国工作的经历。最开始是信心十足的,因为虽然毕业多年,手艺没丢,基础还在,随时打开leetcode,中等难度题目基本都不在话下,不但能解对,解法也基本接近最优。既然网上都说“刷题就能找到工作”,估计自己应该没大问题。
没想到真的找起工作来,仍然充满了意想不到的挫折。如果不相信,我且举几个例子吧。
面试A公司,与HR聊得非常愉快,HR给的反馈也很不错。结果,过几天收到通知,“我们决定不进行下一轮面试,祝你好运”。
面试B公司,技术面试通过之后,下一关是做题。拿到一套脚手架,按文档要求完成开发任务。一周时间精雕细作,严格按照文档完成开发,对已有功能做了完善优化(比如新增分页计数)并保持接口兼容性,同时用git log详细记录开发过程,提交作业之后,被判“不通过”。
面试C公司,技术面试问如何实现API限流。回答了共享计数、滑动窗口等等概念,认为已经答到点上了,结果被告知“部署成熟的API Gateway即可,不必重新发明轮子”。
面试D公司,被要求评价一段Java代码。在分析了安全隐患、执行效率、命名规则等等方面之后,最后被告知“没有注意方法体上方注释文档中不一致的地方”,被判不通过
……
事后看,每一次踩坑都可以说是奇葩,有时候简直是“匪夷所思”。回想我以前,不但当过面试官,还培训过面试官,以上面试过程中的许多问题,不但是我会注意的,而且是培训其他人时重点要求避免的。但是风水轮流转,轮到自己被面试的时候,面对这么多“天坑”,竟然一点抗议的空间都没有。
我相信,普通人,但凡有一点多愁善感的机会,都会慨叹时运不济,自己被冤枉了。尤其是如果之前有过一些给自己信心的经历,再遇到几次这样的挫折,落差感特别明显,很自然就想要怀疑人生和世界了。
但是人到中年,对许多事情的态度就是“没脾气”。冷静下来想想,世易时移,如今自己不再是面试官而是求职者,话语权并不掌握在自己手上。更重要的是,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并没有绝对客观的“道理”可讲,没有绝对的“高下”可分,而只有“合适”和“不合适”的分别。面试通过了,未必是技术一定好,面试没通过,也不意味着技术一定差。最终的决定因素,往往只是求职者是否适配这个岗位或这家公司,是否有足够的机缘,仅此而已。
所以,与其埋怨、慨叹,不如彻底放下内心的这些波澜,以近乎机械的纯理性来对待。
仔细复盘与A公司HR的谈话,发现这名HR的经验不是很充分,许多问题没有问到点上,或者表达不明确,加上自己有点紧张,回答自然谬以千里。结果就是,上网搜索一般德国公司面试时看重的点,并总结针对各个点的提问形式,提前把回答思路提炼好,把提纲写成文档,平时多浏览,(远程)面试时打开放在桌面上,随时备查。
针对B公司做题不通过的情况,了解到德国不少公司喜欢要求“做题”。对应的,“做题”有自己的注意事项,尤其是在动手之前,一定要多提问,问清楚各种隐含的条件(而不要依据经验自行假设),尊重对方公司已有的惯例。要记住,许多被认为是“业界共识”的优秀实践,在没有机会解释和讨论的时候,未必有能显示出优秀。
C公司“重新发明轮子”的评价,细想下来也是情有可原。在IT行业,相当多的公司其实不需要了解深入的原理,只要能以可靠的工程方案解决问题就可以(即便懂得原理,能否写出稳定可靠的工程方案也往往是未知数)。这种现象很正常,在世界各国都是如此。既然对方的期望没有那么高,对深入的原理也没有兴趣,就不必给出“高屋建瓴”的解答。
D公司的评价也给我新的启发。软件开发不是单打独斗的游戏,离不开众人的合作。虽然大家都提倡“代码即文档”,但正式的文档仍然是相当有分量的。如果文档中存在堂而皇之的错误,确实可能引起巨大的误会。这一点,我以前确实不够重视,总觉得看代码最可靠,其实未必
……
整个找工作的过程中,虽然奇葩的坑我踩了不少,而且一开始确实比较沮丧,但是我不断告诉自己“面试不通过并不是技术不行,只是不匹配”, 可以放心去分析和复盘,继而探明“不知道自己不知道”的盲区,把它们逐一变成“知道自己知道”的地盘。
结果就是,只要能戒掉“多愁善感”,那么坑踩得越多,心里越有底,面试的表现也就越好——这大概是一个“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在失望中挣扎,过了某个点之后,offer就纷至沓来了,最后选择那个让自己满意甚至超出期望的,并不是难事。
我当然知道,有许多人的技术水平远比我好,或者运气远比我好,所以找工作根本不需要那么多周折——这是差距,得服气。同时我也看到,还有许多人仍然在“找工作”中挣扎,有时候甚至功败垂成,结果或者是“假装去上班”,或者陷在“千万次的问”当中,或者干脆心灰意冷,对自己都失去了信心——这样的画面,着实让人惋惜。
而这些年的生活让我明白,一个人光有“上进心”是不会幸福的,因为往上攀爬永远没有终点。相反,定期向四周看看,看看那些状况尚且不如自己的人,给他们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反而可能收获更大的成就感。
所以我写了今天这篇文章。我想对那些还在挣扎的朋友说,这个阶段或许会艰难,而且很艰难,或许,努力把情绪束之高阁,尝试只依靠逻辑和理性,反而能更快达到想要的目的。
祝你好运。
From Life Sailor, post 成年人找工作,不值得那么多愁善感
之前我写了一篇《坚持了两年之后,小朋友突然不想去打冰球了…》,本来是无心之作,没想到收到了很多留言,我自己也获益不少。 本来,我以为解决了小朋友的问题,此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的是,暑假过后,冰球训练重开,他又老调重弹:“我不去了,我不想打冰球了……”。 这可叫我如何是好?听到他嘟嘟囔囔说这一切的时候,我心里百感交集。 成年人的生活里总是有忙不完的事情,对应的,也希望一切井井有条、按部就班。因此,这样“意外”的变数,总是第一时间让人心生无奈和烦恼:天哪,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这样呢? 不过,基于之前的经验,借鉴大家的留言,这次我显然更有心理准备一些,起码不会慌乱。 之前我写过,如果父母多阅读一些高质量的育儿专著,有助于把自己的期望水平“降”到合适的程度,就不会那么焦虑甚至抓狂。 (more…)
认识Michael很偶然,但我也很幸运,因为我见证了一个“打冰球的好孩子”的成长。 最早认识Michael是在冰球队的夏季体能训练上。那时候这群孩子还只有六岁左右,每次训练都是家长送来,在旁边观看陪伴,再接回家。但是,我很快发现有个孩子不一样,家长送他来就回家,他靠自己换好全身装备,训练完自己洗澡更衣,再由家长接回去。看起来,他好像完全没有其他孩子那种“害怕独处”的感觉。 于是我问他:“小朋友,你这么勇敢,你叫什么名字呀?” 他说:Michael。 我尝试复述他的名字,好几遍都不成功,因为我总听成“米歇”,最后他耐着性子慢慢说,我仔细听才发现最后还有个音节,嘴要更扁一点,舌头往上垫,才可以念出来,类似“米歇-厄尔”。其实这个名字写出来大家都认识,英文里读作“迈克尔”,无奈德语的发音规则很严格,字母i不会像英文那样有两种读音,结尾的el又一定要发音,所以就成了“米歇-埃尔”。 (more…)
偶然刷到一篇文章,说的是“贵族家长”群体给小朋友安排的活动:冰球、马术…… 我有点诧异,原来“冰球”也被贴上了“身份”的标签。想想自家小朋友的情况:赶上打折花了400多欧元买的全套护具,80元买的二手冰球包,每个月60欧元的俱乐部费用……想了想,似乎很难和“贵族”联系起来。 只不过,他已经坚持打冰球到了第四年,我们的生活确实有不小的变化。写下来,既是对自己有个交代,也可以作为“贵族运动”的现身说法。因为在我看来,如果非要说它是“贵族”运动,也只能“贵”在高(时间)投入、高产出而已。细细想来,我们的生活,已经被冰球深深的影响了。 (more…)
一 很多人关心,我们父子给M写了道歉信之后,对方是否有回应。 答案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回应。不过比较特殊的是,写完信之后德国小学就开始放秋假,学生不用去学校,既然见不到,也就不可能收到任何回应。 老实说,我觉得对方父母是有点反应过度的。这些年我的一条深刻经验是,如果出现分歧、矛盾,越早、在越低的层面直接面对,就越容易解决。许多小的矛盾之所以越闹越大甚至无法收场,往往都是经过了很多演绎、传话,而没有在一开始就开诚布公地面对。 试想,如果自己的孩子收到写着“我要杀了你”的信件,哪怕一开始很惊慌甚至愤怒,但仔细想一想,毕竟还有很多信息是未知的——比如对方是谁,平时言行如何,为何要写这样的信…… 更好的办法或许是先去直接寻求这些问题的答案,而不是直接把信交给家长委员会,走“公事公办”的路子。 我当然承认,“公事公办”无可厚非,对方家长也有这样的权利——所谓权利,就是“有资格做对方不喜欢的事情,人家还拿你没办法”。既然有这样的权利,就需要尊重。 所以,“严于律己,宽于待人”的确是与人相处的重要法则:我不会选择这么做,但我能理解和尊重你这么做的权利。 也有人问,那将来你遇到M的父母,会不会紧张? 答案是:不会。 (more…)
一 收到S老师邮件的时候,我刚刚胆战心惊地做完第一次德语技术分享,还在享受着同事们的鼓励。猛然间就收到一封邮件:“您的孩子在学校参与了一起性质严重的事件,您必须来学校面谈,请从以下时间段中选择……” 什么?“性质严重的事件”?我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再把这段文字贴到谷歌翻译里,确认自己没有理解错。 我没有看错,也没有理解错,就是“性质严重的事件”。好吧,既然“性质严重”,那谈话肯定是越早越好,最早的日期是第三天。我紧赶慢赶,回信确认了最早可能的谈话时间,虽然德国人通常都不期待能这么快收到回复。 去接他回来的路上,我发现他一切正常,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于是,我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只是依照惯例,问他当天发生了什么,在学校开心不开心。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我心生疑惑,看起来和“性质严重”完全不搭边。那会是什么事情呢? 我又问他,有没有和同学吵架、打架,是不是被人欺负了不敢说。但是,答案全都是“没有”。 我满心怀疑,又按捺不住,直接问:“既然一切都挺好,为什么S老师给我发信,说让我来学校跟她谈话呢?”我担心“性质严重”会吓到他,故意隐去了这个词。 他的满面春风在那瞬间凝固了,喃喃低语道:“好吧,原来是那件事,我还以为她不会跟你说。” (more…)
在2024年之前,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可以加入乐团,甚至参加音乐会演奏。我只是个普通中年人,在之前文章里说过,上世纪八十年代随大流弹了十年手风琴,考过六级(当时最高八级)之后就彻底放弃了。直到二十多年后,在上海工作时才重新开始弹琴,当时有幸跟夏老师学了两年,打开了感官,懂得了音乐的世界远远比考级要广阔和美妙。再往后,就是自己看Youtube学习了一些乐理知识。因为德国几乎每个城市都有很多音乐学校,2023年末,我给本市的音乐学校写信,询问是否可以参加手风琴课程。通过回信我才知道,原来不只是“每个城市都有很多音乐学校”,而且“每个城市都有很多乐团”,哪怕是手风琴乐团。就这样,阴差阳错的,2024年初,经过简单的试奏,我加入了本市的手风琴乐团。虽然我是乐团新人,仍然有很多要学习的,但是一年下来,确实有不少感受。如果读者朋友也对音乐感兴趣,或者想让孩子学习音乐,也许我的感受可以提供一些参考。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