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上说,在自由的社会里,人是可以自由选择的,所以一定做出自己真正喜欢的选择。但现实往往是,在你还没有完全的选择能力的时候,就必须接受很多东西——比如读书就是这样。但是读书到底有什么好处,清楚这个问题的恐怕就不多了。
从小,长辈就跟我们说:好要好读书,读书才有出息。这是大家常说的话,当然还有不常说的话:不读书,长大了就只能去扫马路、拖板车…… 但是我一直比较好奇:好看的书不让多看,不好看的书又被催着看。很多时候说是要“读书”,其实希望你读的只是教科书。这样读下去,到底能有什么“出息”呢?
等到上了大学才知道“吾道不孤”,有这种困惑的人不在少数。等到工作了更是发现,“好好读书才有出息”其实是句空话。按照我的理解,“好好读书”的说法承接了两个时代:远的来自封建时代的科举取士,读圣贤书以博取功名;近的来自对“大同社会”的朴素信仰,读好书就能考好大学,就能被社会承认,就能找好工作。然而无论哪种论点,在这个“广开门路”的时代都显得过时,尤其是身边各种不读书也成功的例子不胜枚举,“读书无用论”于是也就大肆流行了。
不过,好在父母一直没有严格禁止我看“不正统”的书,而且尽可能提供了很多“课外书”(这个名字似乎如今很少提到了)。所以虽然我不太喜欢“读书”,还是养成了阅读的习惯,而且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改掉,也坚持看了不少书。我时常反思,如果不是以前有这个习惯,纯粹让我自由选择,会不会花这么多时间在阅读上?答案会是怎么样,我没有把握。但是既然走到这一步了而且感觉不坏,就坚持下去吧。同时,对于“读书到底有什么用”这个问题,现在可以看得更清楚些。
我想,读书最重要的价值莫过于吸取前人的知识了。人类社会之所以能不断发展,很大程度上依靠的是不断地从经验中提取知识,并传承积累下来。在很长的时间里,知识都是以书本为唯一载体的。通过阅读,我们可以高效地了解前人已经积累的知识,一方面避免自己犯同样的错误,另一方面也能在现成的起点上开始自己的探索。尤其是如今,知识在生活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很多时候甚至是调动其它资源的关键因素(最典型的如理财、逃生),所以在其它条件相同的情况下,知识越多,生活质量通常也是越高的。
读书同时也是超越个人经验来认识世界的方式。有人说:我不要受前人的束缚,我不要那么多现成的知识,我就要自己认识世界。当然这没有错,但是这种论调把知识当成了约束,而忽略了借鉴他人经验的价值。要知道,个人的体验能力再强,也要受到时空等等诸多限制。单纯靠自己,你的体验不可能超越生命的长度,也很难拓展到广袤的天地。但是读书可以,很多书的目的并非“传授知识”,而是单纯让你知道世界有多奇妙,曾经发生过什么,避免成为井底之蛙的命运。多读书的后果之一是,在你得意的时候,或许能知道想到有那么多同样得意的人,所以会发现自己的可笑;在你失落的时候,或许能想到曾经有那么多成功的人也曾落魄过,所以不必那么悲观。他人的经验和见闻,还会吸引你持续探索这个世界,不因为虚妄的满足而乏味。
同时,读书也是一种健康的爱好。首先相比其它的很多玩乐方式,它花钱很少,中国的书价本来不贵,如今电子书泛滥更是拉低了读书的成本;其次它比较安静,不像唱K、打麻将等等活动,会干扰到他人;再次它容易培养人平静温和的性格,每天心浮气躁、吆五喝六的人,是很难静下心来读书的;最后,它给人有丰富的生命体验,用我的朋友的话说“通过阅读,在他人的生命里观照自己,在自己的经历里复现他人,会有一种特别的厚实感”。我自己有时想,虽然生活遇到了不顺心,但还可以在书的世界里穿越了那么多年代经历了那么多波澜,既是情绪的放松,也是释然面对的基础。
读书的好处讲了这么多,但凡事总分两面,读书也不是有百利而无一弊的好事。所以我还需要根据自己的经验,讲讲读书的问题。
读书的一大问题是可能丧失全面理解世界的能力。世界是丰富的,书里能记录的只是世界的一部分,而且未必是“最重要”的那部分。世界上还有大量内容是书无法提供的,比如鲜活的感官经验,还有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知识。而且,书里面提供的大多是“提炼”的知识,如果要运用到实际当中还有长长的路要走,而且很可能跑偏——可惜的是,“如何把书里的知识应用到实际中而且不跑偏”更像是技能,即便有一些知识,书本中提到的也很少。所以读书可以,但不能因为读书而自信“世界尽在掌握”,因为只读书,还有大量的东西你认识不到,掌握不了。
读书的另一个问题是忽略了范式升级。所谓“范式”,指的是构建知识的基础方法和框架,或者换句话说,是“关于知识的世界观”。现代学科发展迅速,知识的更新速度也大大加快了,新的范式层出不穷,而且往往在质量上全面超越原有的范式。有一些范式升级是很清楚的,大家也认可,比如天文学取代占星术。但还有一些范式升级就未必那么为大家所知了。比如心理学,弗洛伊德虽然是心理学的开创者,但现代心理学已经是一门规则复杂、逻辑严密、可以用设计精巧的实验加以验证的学说,弗洛伊德、荣格那些无法验证的创造性学说在今天看来与占星术并无二致,甚至巴普洛夫以实验为基础的行为主义心理学都成为了过去。在这个时代一门心思钻研弗洛伊德、荣格,如果不是考古,就更像民初的遗老遗少。同样“国民性”的讨论,这个社会科学里早已过时的概念今天仍然引起很多人的痴迷,全然不知自己热捧的《中国文化的深层次结构》的作者孙隆基都已经承认自己早年的作品是“不成熟”(其实就是范式有问题)的。
读书的以上两大问题,如果认真去对待,还是很容易避免的,前提是没有“读书的优越感”。不幸的是,越读书越有读书的优越感,这似乎是一种普遍的趋势。书本里积累的不只有大量“提纯”过的关于世界的经验和认识,还掺杂着知识分子(文化人)的大量趣旨和价值判断,认为“世界就该这样”,这是非常值得注意的。最典型的例子如“叙拉古的诱惑”,古今中外一代又一代钻研政治和哲学的知识分子,总是难免“为帝王师”的心结,甚至不惜一厢情愿地希望美化和感动暴君。此外还有对商人的敌视,全然无法正视商业在社会生活中所扮演的重要作用。“知识分子中的另类”,哈佛大学哲学教授诺齐克曾写过《知识分子为什么反对市场》,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观点:从小到大,学校里都是分数为王的,凭什么工作以后,考不了高分的人反而在社会上混得风生水起,一定是社会有问题!
互联网兴起,尤其是深入生活之后,有很多人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持这样言论的人很多都是读书人,是知识分子,这背后的原因也不难理解:在以前漫长的历史里,只有知识分子把握了书本化(文字化)的权力,众多普通人的生活和言行,既没有记录的必要,也没有传播的可能,所以知识分子依靠文字和书本,构筑了自己的世外桃源。随着互联网的兴起,传统上被读书人看不起的“庸人”、“俗趣”,瞬间获得了被记录和阅览的权力,而且和书里记载的内容一样方便传播并累积。换句话说,原来依靠书本构筑的世外桃源已经被逐渐侵蚀,最好待遇也无非是微缩成了盆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失落感浮现,也是情有可原。
要如何应对这种失落感?我想还是应当回归本原,去掉“读书”头上的浓郁的光环,依靠单纯朴素的兴趣,通过读书来获取知识,丰富对世界的经验,同时,也别忘了保持对书本之外广阔天地的尊重和好奇心。要记住,读书是读书人的健康爱好,而不是对所有人的统治性爱好。
From Life Sailor, post 读书有什么用?
之前我写了一篇《坚持了两年之后,小朋友突然不想去打冰球了…》,本来是无心之作,没想到收到了很多留言,我自己也获益不少。 本来,我以为解决了小朋友的问题,此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的是,暑假过后,冰球训练重开,他又老调重弹:“我不去了,我不想打冰球了……”。 这可叫我如何是好?听到他嘟嘟囔囔说这一切的时候,我心里百感交集。 成年人的生活里总是有忙不完的事情,对应的,也希望一切井井有条、按部就班。因此,这样“意外”的变数,总是第一时间让人心生无奈和烦恼:天哪,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这样呢? 不过,基于之前的经验,借鉴大家的留言,这次我显然更有心理准备一些,起码不会慌乱。 之前我写过,如果父母多阅读一些高质量的育儿专著,有助于把自己的期望水平“降”到合适的程度,就不会那么焦虑甚至抓狂。 (more…)
认识Michael很偶然,但我也很幸运,因为我见证了一个“打冰球的好孩子”的成长。 最早认识Michael是在冰球队的夏季体能训练上。那时候这群孩子还只有六岁左右,每次训练都是家长送来,在旁边观看陪伴,再接回家。但是,我很快发现有个孩子不一样,家长送他来就回家,他靠自己换好全身装备,训练完自己洗澡更衣,再由家长接回去。看起来,他好像完全没有其他孩子那种“害怕独处”的感觉。 于是我问他:“小朋友,你这么勇敢,你叫什么名字呀?” 他说:Michael。 我尝试复述他的名字,好几遍都不成功,因为我总听成“米歇”,最后他耐着性子慢慢说,我仔细听才发现最后还有个音节,嘴要更扁一点,舌头往上垫,才可以念出来,类似“米歇-厄尔”。其实这个名字写出来大家都认识,英文里读作“迈克尔”,无奈德语的发音规则很严格,字母i不会像英文那样有两种读音,结尾的el又一定要发音,所以就成了“米歇-埃尔”。 (more…)
偶然刷到一篇文章,说的是“贵族家长”群体给小朋友安排的活动:冰球、马术…… 我有点诧异,原来“冰球”也被贴上了“身份”的标签。想想自家小朋友的情况:赶上打折花了400多欧元买的全套护具,80元买的二手冰球包,每个月60欧元的俱乐部费用……想了想,似乎很难和“贵族”联系起来。 只不过,他已经坚持打冰球到了第四年,我们的生活确实有不小的变化。写下来,既是对自己有个交代,也可以作为“贵族运动”的现身说法。因为在我看来,如果非要说它是“贵族”运动,也只能“贵”在高(时间)投入、高产出而已。细细想来,我们的生活,已经被冰球深深的影响了。 (more…)
一 很多人关心,我们父子给M写了道歉信之后,对方是否有回应。 答案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回应。不过比较特殊的是,写完信之后德国小学就开始放秋假,学生不用去学校,既然见不到,也就不可能收到任何回应。 老实说,我觉得对方父母是有点反应过度的。这些年我的一条深刻经验是,如果出现分歧、矛盾,越早、在越低的层面直接面对,就越容易解决。许多小的矛盾之所以越闹越大甚至无法收场,往往都是经过了很多演绎、传话,而没有在一开始就开诚布公地面对。 试想,如果自己的孩子收到写着“我要杀了你”的信件,哪怕一开始很惊慌甚至愤怒,但仔细想一想,毕竟还有很多信息是未知的——比如对方是谁,平时言行如何,为何要写这样的信…… 更好的办法或许是先去直接寻求这些问题的答案,而不是直接把信交给家长委员会,走“公事公办”的路子。 我当然承认,“公事公办”无可厚非,对方家长也有这样的权利——所谓权利,就是“有资格做对方不喜欢的事情,人家还拿你没办法”。既然有这样的权利,就需要尊重。 所以,“严于律己,宽于待人”的确是与人相处的重要法则:我不会选择这么做,但我能理解和尊重你这么做的权利。 也有人问,那将来你遇到M的父母,会不会紧张? 答案是:不会。 (more…)
一 收到S老师邮件的时候,我刚刚胆战心惊地做完第一次德语技术分享,还在享受着同事们的鼓励。猛然间就收到一封邮件:“您的孩子在学校参与了一起性质严重的事件,您必须来学校面谈,请从以下时间段中选择……” 什么?“性质严重的事件”?我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再把这段文字贴到谷歌翻译里,确认自己没有理解错。 我没有看错,也没有理解错,就是“性质严重的事件”。好吧,既然“性质严重”,那谈话肯定是越早越好,最早的日期是第三天。我紧赶慢赶,回信确认了最早可能的谈话时间,虽然德国人通常都不期待能这么快收到回复。 去接他回来的路上,我发现他一切正常,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于是,我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只是依照惯例,问他当天发生了什么,在学校开心不开心。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我心生疑惑,看起来和“性质严重”完全不搭边。那会是什么事情呢? 我又问他,有没有和同学吵架、打架,是不是被人欺负了不敢说。但是,答案全都是“没有”。 我满心怀疑,又按捺不住,直接问:“既然一切都挺好,为什么S老师给我发信,说让我来学校跟她谈话呢?”我担心“性质严重”会吓到他,故意隐去了这个词。 他的满面春风在那瞬间凝固了,喃喃低语道:“好吧,原来是那件事,我还以为她不会跟你说。” (more…)
在2024年之前,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可以加入乐团,甚至参加音乐会演奏。我只是个普通中年人,在之前文章里说过,上世纪八十年代随大流弹了十年手风琴,考过六级(当时最高八级)之后就彻底放弃了。直到二十多年后,在上海工作时才重新开始弹琴,当时有幸跟夏老师学了两年,打开了感官,懂得了音乐的世界远远比考级要广阔和美妙。再往后,就是自己看Youtube学习了一些乐理知识。因为德国几乎每个城市都有很多音乐学校,2023年末,我给本市的音乐学校写信,询问是否可以参加手风琴课程。通过回信我才知道,原来不只是“每个城市都有很多音乐学校”,而且“每个城市都有很多乐团”,哪怕是手风琴乐团。就这样,阴差阳错的,2024年初,经过简单的试奏,我加入了本市的手风琴乐团。虽然我是乐团新人,仍然有很多要学习的,但是一年下来,确实有不少感受。如果读者朋友也对音乐感兴趣,或者想让孩子学习音乐,也许我的感受可以提供一些参考。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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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无用论是很多人都在讲的一个问题,尤其是很多年少就出身社会的人,认为读4年的大学还不如在社会上的四年学到的东西多。这个观点是见仁见智的问题,读书不一定意味着上学才能读书。我一个初中同学,上完初中就再也没有上过学了,通过自身的不断努力、学习,现在达到的位置是我们同期同学中最高的。而大学的时候很多我们很多同学是以很高的分数考入学校的,结果毕业的时候连学位证都没拿到。成长的过程就是一本书,就看我们怎么去读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