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Uber性骚扰,到IT祛魅

本文由Yurii原创,转载请注明来源: Life Sailor

本文链接 从Uber性骚扰,到IT祛魅


自从滴滴打车和Uber中国合并之后,Uber似乎很久没有进入过我们的视野了。不过就在前几天,它再一次成为了舆论的焦点。

可惜的是,这次Uber成为焦点不是因为正经业务,而是因为性骚扰。按照女当事人Susan J. Fowler在自己博客上的说法,她2015年加入Uber负责SRE的工作,入职第一天她的上司就对她进行明目张胆的性骚扰。当然这还不是最火爆的,最火爆的是,当她选择向更高级领导和HR投诉时,得到的答复是“这个人绩效很棒,惩罚他并不是好的选择”。于是这位当事人面临两个选择:要么去其它团队,要么继续工作,但可能被上司在绩效评定上穿小鞋。

去其它团队显然不是最优选择,因为她是来做SRE工作的,而不仅仅是“加入Uber”。HR说,如果继续呆下去,绩效评定时得分低就不能算“报复”,因为公司已经给过其它选择了。HR并且说,他们也不准备给实施性骚扰的人严厉处分,不能仅仅因为初犯就毁了他的职业生涯。然而后来女当事人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初犯”,她接触过的很多女性都受到过性骚扰,而且HR每次都表示这是“初犯”。后续的奇葩发现还有很多,比如企业文化活脱脱就是《权利的游戏》…… 最终当事人选择了离开Uber,另寻出路。

当事人在自己博客上贴出文章后引起轩然大波,根据Reddit上的讨论,此类性骚扰在硅谷屡见不鲜。按照《连线》杂志的报道,此类事件都有通用的模式:最早是女员工汇报性骚扰或者歧视,公司无动于衷;然后员工选择上网爆料,媒体跟进;接着公司承诺调查,有人因为丑闻辞职;最终,行业现状并没有改变。《连线》杂志列举了Github, Google, Squarespace之前发生性骚扰的例子,并且指出,这种现象不仅限于创业公司。在这些IT公司,HR往往过分看重“绩效”和“生产力”,既没有意愿也没有能力来约束员工的道德。文章最后问:在硅谷,“好工作”意味着什么呢?光有大笔期权、免费食品、桌上足球,明显是不够的。

我不知道大家看完这些资料是什么感受,我的感受很意外。第一重意外是Uber这样外部看来那么人性化、锐意进取的公司,内部竟然也有这样的问题;第二重意外是当事人向更高级领导和HR汇报之后,公司一面推脱处理,一面为保护员工而撒谎说是“初犯”;第三重意外是原来这样的情况在硅谷并不是孤例,而是有通用的处理模式;第四重意外则来自不少的反应——“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嘛”。

不过,或许这些意外都不应当是意外,就像很多人说的那样,“见怪不怪”。但我还是想说,在我的记忆里,以前IT公司的形象不是这样的。

我自己亲身经历过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社会大众对IT(当时主要还是“电脑”)接受和认知的过程。与其它产业相比,IT天然就是带有光环的。就我所见,普通人虽然不懂细节,但大都认为,搞IT是和按规矩办事、尊重能力、“知识改变命运”等等相联系,是与“世界前沿”接轨的,自然而然戴着光环。所以有了高额的回报,大家也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如果是做传统生意,哪怕赚的钱更多,形象总是不如搞IT的。

那时候IT从业者也颇有些道德洁癖。在国外,比尔盖茨写的《未来之路》引起了很多反响,大家起码相信他“有资格”谈未来。在国内,刘韧有本著名的作品叫《知识英雄》,大家起码觉得他们配得上称为“英雄”。我记得十多年前刚工作时,有同事跟我说“相比其它行业,IT是最干净的”,大家都相当认同,为之庆幸,也引以为荣。

如今十多年过去了,IT行业已经天翻地覆,但社会大众对于IT的这点美好的期望似乎仍然存在。我去年就魏则西事件批评百度时说过,如果李彦宏整天和煤老板、莆田医院老板厮混,指责百度的人肯定会少很多。然而,大多数人都觉得李彦宏不应该是和煤老板、莆田老板一个层次,起码李彦宏说“重振晋商文明”就比煤老板说“重振晋商”更靠谱,这就是期望的自然表现。

然而,期望是当年的期望,人却不再是当年的人。从最近几年的IT行业的气象来看,它越来越像风波诡谲的江湖,越来越像尔虞我诈的名利场,大家再没有什么理想、文明、道德的色彩。普通人可以理直气壮地喊出“不要拿道德绑架我”、“公司赚钱不由道德评判”、“法院没判就不能说我错”的口号。即便不是专门的公关人员而只是普通的员工,在黑白分明的是非面前,他们也不愿意保持沉默,而是要绞尽脑汁、声嘶力竭去辩护甚至是狡辩,这活脱脱就是“人在江湖漂”的真实写照。

对于技术本身,大家不再把它和知识、文明挂钩,更多把它视作一种单纯的能力。学会驾驭这种能力,把它施展到自己想要的地方,就可以攻城拔寨、所向披靡。于是,绩效和生产力才被看得那么重要,“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增长就是合理的证明”,所以对高绩效员工的惩罚自然困难重重。相比之下,道德靠边站就是必然的选择。噢还有,别忘了“技术中立”,这可是豁免批评的不二法门。

别误会,我并不是说IT不好,我也不是说IT比其它行业更差。回顾过去,我想说的只是,现在是时候给IT祛魅了。对现在很多人来说,IT就好像这样的管道:一端是大笔期权、拼命干活、免费食品、各种福利,另一端是更高效、稳定、公平的服务。看起来无懈可击,但现在的一系列事件已经掀起了这层美丽传说的盖头:其它行业有的毛病,IT都有,而且相当多的人觉得应该都有。那么对外人来说,传统遗留下来的美好想象应当抛弃,对“硅谷公司竟然也有性骚扰”不要大惊小怪;对内部人来说,既然大方承认自己和其它行业没什么不同,那么和其它行业一样接受严格的监管和约束,或许是迟早的选择。

只是,这样的IT,真的能把我们引领到美好的明天吗?

Yurii

View Comments

  • 说真的,很多人不明白李彦宏这种人的心理,他压根就没把那些使用它产品而又被它骗了的人当人看,纯粹是当做一种可以压榨的资源,死活与它何干
    普通人搞明白自己在社会中的地位才能明白很多事情,尤其是在这片神奇的土地

Recent Posts

再次面临孩子不想去打冰球的问题

之前我写了一篇《坚持了两年之后,小朋友突然不想去打冰球了…》,本来是无心之作,没想到收到了很多留言,我自己也获益不少。 本来,我以为解决了小朋友的问题,此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的是,暑假过后,冰球训练重开,他又老调重弹:“我不去了,我不想打冰球了……”。 这可叫我如何是好?听到他嘟嘟囔囔说这一切的时候,我心里百感交集。 成年人的生活里总是有忙不完的事情,对应的,也希望一切井井有条、按部就班。因此,这样“意外”的变数,总是第一时间让人心生无奈和烦恼:天哪,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这样呢? 不过,基于之前的经验,借鉴大家的留言,这次我显然更有心理准备一些,起码不会慌乱。 之前我写过,如果父母多阅读一些高质量的育儿专著,有助于把自己的期望水平“降”到合适的程度,就不会那么焦虑甚至抓狂。 (more…)

3 weeks ago

Michael,一个打冰球的好孩子

认识Michael很偶然,但我也很幸运,因为我见证了一个“打冰球的好孩子”的成长。 最早认识Michael是在冰球队的夏季体能训练上。那时候这群孩子还只有六岁左右,每次训练都是家长送来,在旁边观看陪伴,再接回家。但是,我很快发现有个孩子不一样,家长送他来就回家,他靠自己换好全身装备,训练完自己洗澡更衣,再由家长接回去。看起来,他好像完全没有其他孩子那种“害怕独处”的感觉。 于是我问他:“小朋友,你这么勇敢,你叫什么名字呀?” 他说:Michael。 我尝试复述他的名字,好几遍都不成功,因为我总听成“米歇”,最后他耐着性子慢慢说,我仔细听才发现最后还有个音节,嘴要更扁一点,舌头往上垫,才可以念出来,类似“米歇-厄尔”。其实这个名字写出来大家都认识,英文里读作“迈克尔”,无奈德语的发音规则很严格,字母i不会像英文那样有两种读音,结尾的el又一定要发音,所以就成了“米歇-埃尔”。 (more…)

3 weeks ago

冰球训练四年的收获和感悟

偶然刷到一篇文章,说的是“贵族家长”群体给小朋友安排的活动:冰球、马术…… 我有点诧异,原来“冰球”也被贴上了“身份”的标签。想想自家小朋友的情况:赶上打折花了400多欧元买的全套护具,80元买的二手冰球包,每个月60欧元的俱乐部费用……想了想,似乎很难和“贵族”联系起来。 只不过,他已经坚持打冰球到了第四年,我们的生活确实有不小的变化。写下来,既是对自己有个交代,也可以作为“贵族运动”的现身说法。因为在我看来,如果非要说它是“贵族”运动,也只能“贵”在高(时间)投入、高产出而已。细细想来,我们的生活,已经被冰球深深的影响了。 (more…)

1 month ago

亲历德国小学的死亡威胁事件【续】

一 很多人关心,我们父子给M写了道歉信之后,对方是否有回应。 答案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回应。不过比较特殊的是,写完信之后德国小学就开始放秋假,学生不用去学校,既然见不到,也就不可能收到任何回应。 老实说,我觉得对方父母是有点反应过度的。这些年我的一条深刻经验是,如果出现分歧、矛盾,越早、在越低的层面直接面对,就越容易解决。许多小的矛盾之所以越闹越大甚至无法收场,往往都是经过了很多演绎、传话,而没有在一开始就开诚布公地面对。 试想,如果自己的孩子收到写着“我要杀了你”的信件,哪怕一开始很惊慌甚至愤怒,但仔细想一想,毕竟还有很多信息是未知的——比如对方是谁,平时言行如何,为何要写这样的信…… 更好的办法或许是先去直接寻求这些问题的答案,而不是直接把信交给家长委员会,走“公事公办”的路子。 我当然承认,“公事公办”无可厚非,对方家长也有这样的权利——所谓权利,就是“有资格做对方不喜欢的事情,人家还拿你没办法”。既然有这样的权利,就需要尊重。 所以,“严于律己,宽于待人”的确是与人相处的重要法则:我不会选择这么做,但我能理解和尊重你这么做的权利。 也有人问,那将来你遇到M的父母,会不会紧张? 答案是:不会。 (more…)

1 month ago

亲历德国小学的死亡威胁事件

一 收到S老师邮件的时候,我刚刚胆战心惊地做完第一次德语技术分享,还在享受着同事们的鼓励。猛然间就收到一封邮件:“您的孩子在学校参与了一起性质严重的事件,您必须来学校面谈,请从以下时间段中选择……” 什么?“性质严重的事件”?我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再把这段文字贴到谷歌翻译里,确认自己没有理解错。 我没有看错,也没有理解错,就是“性质严重的事件”。好吧,既然“性质严重”,那谈话肯定是越早越好,最早的日期是第三天。我紧赶慢赶,回信确认了最早可能的谈话时间,虽然德国人通常都不期待能这么快收到回复。 去接他回来的路上,我发现他一切正常,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于是,我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只是依照惯例,问他当天发生了什么,在学校开心不开心。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我心生疑惑,看起来和“性质严重”完全不搭边。那会是什么事情呢? 我又问他,有没有和同学吵架、打架,是不是被人欺负了不敢说。但是,答案全都是“没有”。 我满心怀疑,又按捺不住,直接问:“既然一切都挺好,为什么S老师给我发信,说让我来学校跟她谈话呢?”我担心“性质严重”会吓到他,故意隐去了这个词。 他的满面春风在那瞬间凝固了,喃喃低语道:“好吧,原来是那件事,我还以为她不会跟你说。” (more…)

1 month ago

写在加入乐团一周年

在2024年之前,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可以加入乐团,甚至参加音乐会演奏。我只是个普通中年人,在之前文章里说过,上世纪八十年代随大流弹了十年手风琴,考过六级(当时最高八级)之后就彻底放弃了。直到二十多年后,在上海工作时才重新开始弹琴,当时有幸跟夏老师学了两年,打开了感官,懂得了音乐的世界远远比考级要广阔和美妙。再往后,就是自己看Youtube学习了一些乐理知识。因为德国几乎每个城市都有很多音乐学校,2023年末,我给本市的音乐学校写信,询问是否可以参加手风琴课程。通过回信我才知道,原来不只是“每个城市都有很多音乐学校”,而且“每个城市都有很多乐团”,哪怕是手风琴乐团。就这样,阴差阳错的,2024年初,经过简单的试奏,我加入了本市的手风琴乐团。虽然我是乐团新人,仍然有很多要学习的,但是一年下来,确实有不少感受。如果读者朋友也对音乐感兴趣,或者想让孩子学习音乐,也许我的感受可以提供一些参考。 (more…)

1 month a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