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常与一些同行朋友说起“软件难做”的话题,一方面软件确实挺难做,变数着实太多(推荐《梦断代码》),另一方面,让人理解软件难做,更是不容易的事情。如果说第一个问题靠苦练内功还能看到希望,第二个问题就近似无解而让人绝望了。下面两个场景,相信大家都不陌生:
头儿说:你们开发怎么这么慢?拿这么高的薪水,做事还这么慢?我急得不得了,只可惜我不懂开发。我如果懂,我去学校招50个码农,连续熬夜一两个礼拜,绝对可以做出我想要的系统。
头儿说:我真是对系统失望透顶了。想我以前刚创业的时候,七八个人,五六台电脑,什么事都是靠喊,那时候工作效率多高,人均产值多高?现在人才到几百个,就成了这个鬼样,说要上系统,上了系统有变好吗……
我有时候会想,这些说法在普通人看来似乎也没有错,但行业中人都知道错得厉害。那么,问题究竟出现在哪里呢?我想来想去,觉得原因大概在于,持这样说法的人往往只依靠来自生活经验的“逻辑”和“直觉”,还没有真正理解“软件”(或者说“系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从题图说起吧。有一些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是美国的F16战斗机,是一种强调机动性的轻型战斗机,以优异的性能畅销世界,自服役以来取得了骄人的战绩(上次击落俄罗斯Su24的就是土耳其装备的F16战斗机)。
不过我想强调的是,F16是第一种采用“静不稳定”设计的战斗机。
什么是“静不稳定”设计?这是一种违反直觉的设计。对传统的飞机设计来说,其气动中心一定要在飞机的重心之后。这样是符合直觉与逻辑的:飞机拉起的时候,机身前部向上,升力作用于气动中心带动机身后部也向上,让飞机保持平稳。这个道理很好理解,就和日常生活中的跷跷板一样。
但是F16战斗机革命性地引入了“静不稳定”设计,也就是说其气动中心在飞机重心之前。那么问题来了:这样在拉起的时候,机身前部向上,气动中心带动机身前部也向上,飞机难道不会失去控制,像耍杂技一样翻滚起来吗?
答案是:不会。因为F16的飞控系统非常先进。依靠丰富的传感器的和先进的性能,F16的计算机无时不刻不在调整飞机的各个操纵面,像“保姆”一样保证飞机的稳定性。结果,一架“本来”会失控的战斗机,不但没有失控,反而成了高机动性战斗机中的佼佼者。继F16之后,静不稳定设计大肆流行开来,各种飞机纷纷采用。
有意思的是,尽管气动设计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F16的外形并没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操作方式也没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了解其中原理的人,当然不会有觉得这飞机什么稀奇。但是如果你把静不稳定设计的图发给他们看,大家多半判断这样的飞机飞不起来,因为这违背了日常生活经验的“逻辑”,根本不存在这样的跷跷板嘛。
从F16的例子可以看到,软件和系统在很多场合下创造的能力已经突破了日常生活的经验逻辑,不理解它,就会得到错误的结论,就设计不出F16这样优秀的战斗机。
回到上面的例子:按照日常经验,不同的人能力之间有差别很正常,但顶多相差几倍几十倍,不会相差千倍万倍。但是借助计算机的放大,懂得驾驭计算机的优秀程序员,和不懂得驾驭计算机的糟糕程序员,两者的差别就可以相差千倍万倍。
几个人的沟通,靠喊当然没有问题。但是人多到几百上千,网络的复杂性可不像从管几块钱到管几百块钱那么简单,而是呈指数上升的。单靠手工已经没法玩转了,系统是不可或缺的,否则就像F16战斗机那样,飞行员的技术再好,没有电脑,飞机根本飞不起来。
我知道,这样的话题沟通起来可能很难。但从根本上说,这不是一个沟通的问题,而是认识深度和眼光的问题。如果你身在IT行业,又没法就这样的问题和老板取得共识,择木而栖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From Life Sailor, post 从静不稳定设计说起
之前我写了一篇《坚持了两年之后,小朋友突然不想去打冰球了…》,本来是无心之作,没想到收到了很多留言,我自己也获益不少。 本来,我以为解决了小朋友的问题,此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的是,暑假过后,冰球训练重开,他又老调重弹:“我不去了,我不想打冰球了……”。 这可叫我如何是好?听到他嘟嘟囔囔说这一切的时候,我心里百感交集。 成年人的生活里总是有忙不完的事情,对应的,也希望一切井井有条、按部就班。因此,这样“意外”的变数,总是第一时间让人心生无奈和烦恼:天哪,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这样呢? 不过,基于之前的经验,借鉴大家的留言,这次我显然更有心理准备一些,起码不会慌乱。 之前我写过,如果父母多阅读一些高质量的育儿专著,有助于把自己的期望水平“降”到合适的程度,就不会那么焦虑甚至抓狂。 (more…)
认识Michael很偶然,但我也很幸运,因为我见证了一个“打冰球的好孩子”的成长。 最早认识Michael是在冰球队的夏季体能训练上。那时候这群孩子还只有六岁左右,每次训练都是家长送来,在旁边观看陪伴,再接回家。但是,我很快发现有个孩子不一样,家长送他来就回家,他靠自己换好全身装备,训练完自己洗澡更衣,再由家长接回去。看起来,他好像完全没有其他孩子那种“害怕独处”的感觉。 于是我问他:“小朋友,你这么勇敢,你叫什么名字呀?” 他说:Michael。 我尝试复述他的名字,好几遍都不成功,因为我总听成“米歇”,最后他耐着性子慢慢说,我仔细听才发现最后还有个音节,嘴要更扁一点,舌头往上垫,才可以念出来,类似“米歇-厄尔”。其实这个名字写出来大家都认识,英文里读作“迈克尔”,无奈德语的发音规则很严格,字母i不会像英文那样有两种读音,结尾的el又一定要发音,所以就成了“米歇-埃尔”。 (more…)
偶然刷到一篇文章,说的是“贵族家长”群体给小朋友安排的活动:冰球、马术…… 我有点诧异,原来“冰球”也被贴上了“身份”的标签。想想自家小朋友的情况:赶上打折花了400多欧元买的全套护具,80元买的二手冰球包,每个月60欧元的俱乐部费用……想了想,似乎很难和“贵族”联系起来。 只不过,他已经坚持打冰球到了第四年,我们的生活确实有不小的变化。写下来,既是对自己有个交代,也可以作为“贵族运动”的现身说法。因为在我看来,如果非要说它是“贵族”运动,也只能“贵”在高(时间)投入、高产出而已。细细想来,我们的生活,已经被冰球深深的影响了。 (more…)
一 很多人关心,我们父子给M写了道歉信之后,对方是否有回应。 答案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回应。不过比较特殊的是,写完信之后德国小学就开始放秋假,学生不用去学校,既然见不到,也就不可能收到任何回应。 老实说,我觉得对方父母是有点反应过度的。这些年我的一条深刻经验是,如果出现分歧、矛盾,越早、在越低的层面直接面对,就越容易解决。许多小的矛盾之所以越闹越大甚至无法收场,往往都是经过了很多演绎、传话,而没有在一开始就开诚布公地面对。 试想,如果自己的孩子收到写着“我要杀了你”的信件,哪怕一开始很惊慌甚至愤怒,但仔细想一想,毕竟还有很多信息是未知的——比如对方是谁,平时言行如何,为何要写这样的信…… 更好的办法或许是先去直接寻求这些问题的答案,而不是直接把信交给家长委员会,走“公事公办”的路子。 我当然承认,“公事公办”无可厚非,对方家长也有这样的权利——所谓权利,就是“有资格做对方不喜欢的事情,人家还拿你没办法”。既然有这样的权利,就需要尊重。 所以,“严于律己,宽于待人”的确是与人相处的重要法则:我不会选择这么做,但我能理解和尊重你这么做的权利。 也有人问,那将来你遇到M的父母,会不会紧张? 答案是:不会。 (more…)
一 收到S老师邮件的时候,我刚刚胆战心惊地做完第一次德语技术分享,还在享受着同事们的鼓励。猛然间就收到一封邮件:“您的孩子在学校参与了一起性质严重的事件,您必须来学校面谈,请从以下时间段中选择……” 什么?“性质严重的事件”?我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再把这段文字贴到谷歌翻译里,确认自己没有理解错。 我没有看错,也没有理解错,就是“性质严重的事件”。好吧,既然“性质严重”,那谈话肯定是越早越好,最早的日期是第三天。我紧赶慢赶,回信确认了最早可能的谈话时间,虽然德国人通常都不期待能这么快收到回复。 去接他回来的路上,我发现他一切正常,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于是,我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只是依照惯例,问他当天发生了什么,在学校开心不开心。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我心生疑惑,看起来和“性质严重”完全不搭边。那会是什么事情呢? 我又问他,有没有和同学吵架、打架,是不是被人欺负了不敢说。但是,答案全都是“没有”。 我满心怀疑,又按捺不住,直接问:“既然一切都挺好,为什么S老师给我发信,说让我来学校跟她谈话呢?”我担心“性质严重”会吓到他,故意隐去了这个词。 他的满面春风在那瞬间凝固了,喃喃低语道:“好吧,原来是那件事,我还以为她不会跟你说。” (more…)
在2024年之前,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可以加入乐团,甚至参加音乐会演奏。我只是个普通中年人,在之前文章里说过,上世纪八十年代随大流弹了十年手风琴,考过六级(当时最高八级)之后就彻底放弃了。直到二十多年后,在上海工作时才重新开始弹琴,当时有幸跟夏老师学了两年,打开了感官,懂得了音乐的世界远远比考级要广阔和美妙。再往后,就是自己看Youtube学习了一些乐理知识。因为德国几乎每个城市都有很多音乐学校,2023年末,我给本市的音乐学校写信,询问是否可以参加手风琴课程。通过回信我才知道,原来不只是“每个城市都有很多音乐学校”,而且“每个城市都有很多乐团”,哪怕是手风琴乐团。就这样,阴差阳错的,2024年初,经过简单的试奏,我加入了本市的手风琴乐团。虽然我是乐团新人,仍然有很多要学习的,但是一年下来,确实有不少感受。如果读者朋友也对音乐感兴趣,或者想让孩子学习音乐,也许我的感受可以提供一些参考。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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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以类聚,人以群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