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出了一篇报道(“亲情变态扭曲,家庭充满敌意”:情感类短视频何以引发家庭矛盾),讲的是春节不少年轻人返乡之后遭遇的家庭矛盾。原因是家里老一辈平时看了大量关于家庭矛盾的短视频,表演极尽夸张之能事,内容说起来也简单,无非就是“亲情扭曲变态,家庭充满敌意”,结果对现实关系的看法也深受影响,除了“恶意解读”子女的言行,更有人亲身代入短视频的情节,把手机里的“不幸遭遇”当成了自己的经历。结果就是,本来应该“阖家欢乐”的春节,变成了老一辈“六亲不认”的剧本。
看下面评论,有人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事不能怪短视频,如果本来家庭关系没有问题,看再多短视频也不会走火入魔……
这条新闻、这条评论,总让我想起大学参加过的辩论会。那时候辩论会还很流行,而且有一些“经久不衰”的辩题,比如“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我还记得,有一次老师点评这个辩题,并没有花大篇幅说起哪方更有道理,表现更好,而是用一段话引发了大家的哲学思考:
抽象的善恶论其实没有结论。因为本没有确定的“人性本善”,也没有确定的“人性本恶”,每个人生来,都是“善”和“恶”的综合体,只不过各占比例不同而已。但是无论什么比例,后天成长环境都极为重要。
如果每次“恶”的欲念冒头,都没有受到阻拦,那么“恶”的部分就会日益增长;如果每次“善”的期望展现,都受到周围的正向反馈,那么对“善”的信念就会日趋坚定。久而久之,就有了“善人”和“恶人”。
说完这段,老师环视四周,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们:孟子说过,“我善养吾浩然之气”。虽然日常生活不要那么沉重,但也应当注重自己身边的环境,让自己持续有动力去接触好的、美的、优秀的、正义的东西,才不会被侵蚀。
后来的许多年里,我总是会想起那个夜晚的那番点评,也庆幸听到过这番点评,它让我明白:许多事情,原本没有黑白之分,恰恰是在外界环境的不断影响下,黑的越黑,白的越白,天长日久,就有了明显的分野。
具体到“家庭矛盾与短视频”的问题,我当然相信“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矛盾。但大多数时候,也只是“矛盾”而已,并非“冲突”。如果各方有心保持信任、坦诚、体谅的态度,往往矛盾能够就此化解。相反,如果大家各怀心事,不够坦诚体谅,思维又不断被外界各种
夸张的短视频所影响,本来微小的矛盾就可能日益升级,最终发展为惊天动地的剧烈冲突。
从这个意义上讲,“亲情变态扭曲,家庭充满敌意”的短视频当然不是悲剧的始作俑者,但绝对是难辞其咎的,因为它是催化剂,是重要推手。
如果你也遭遇了这种不幸,那我当然要表示同情,但也只能表示同情,因为我没有什么好办法来应对。
许多年前看过一部关于“设计”的纪录片,里面提到过一个观点让我印象很深:
传统生活中,人是生活的主宰。如果他不积极行动,世界对他来说基本是静止的。现代生活中,人是生活的被动者,人无时不刻不被各处冒出来的信息所触达、所打扰,必须不断做出回应。IT技术和社交网络的飞速发展,让大多数人都不再是“主动的用户”,而沦为了“运营的目标”……
我时常想起这个观点,联想起之前老师对“人性本善”辩题的评论。每次想起来,总觉得自己在与社交网络上眼花缭乱的名堂打交道的日子,也是在“性善”与“行恶”的困境中挣扎徘徊的时刻:我到底是要一些深刻的思考,还是浅薄的满足?我到底是要成为自尊自主的样子,还是成为随波逐流的样子?
每次,我的结论都是,前一种生活是我期望的,后一种生活是我不期望的——虽然它对我充满了诱惑,而且在不断升级这种诱惑。所以我能做的,也就是不断提醒自己戒除它,至少与它保持距离。同时,多为前者获得一些正向激励,比如“正经”地读一本书、看一部电影、弹一首曲子、学一门语言。
这些办法有效,但我也深知,这种选择对普通人来说确实很难,甚至缺乏可操作性。所以我说,“没有什么好办法来应对”。
我深知,普通人即便明白这个道理,也未必能做到,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是他们没看到过“能做到的样子”。
虽然我们从小被教育了很多传奇的人生和高尚的价值,但环顾四周,很多人大概从来没有看到过“身边的榜样”,没有产生过“我也想像他/她那个样子生活”的感觉。等到成年进入社会,各种世俗潮流一冲击,所谓的“理想”就立刻黯淡了,甚至成为了笑话。
从这个角度想,我总感觉自己还算幸运,见到过各种各样的人:追求正义,但不是天真地追求正义;追求审美,在各种情况下都孜孜以求;追求赚钱,但底线很高,有所为有所不为;追求趣味,但彻底摆脱了低级趣味…… 虽然我未必想成为那样的人,或者即便想也未必有能力成为那样
的人,但起码他们让我相信,“原来人真的是可以这样生活的”,所以“起码我可以,也应当试试看”。
到家庭关系上,我也庆幸自己见识过健康、亲密、友善、坦诚的家庭关系。所以有时哪怕自己的处境已经焦头烂额,想要“痛快一番”的时候,总会想起自己曾经见过那样的家庭关系。我同时也明白,那样的关系同样不是天生,而是一点一滴、一举一动累积起来的,就像在“性善”和“性恶”之间的摇摆和挣扎一样,每一次坦诚、体谅、信任的付出,都是在把关系往好的方向拉近一分。
我也深深恐惧反面的例子:当人淋漓痛快说出“我就没见过哪个家里家庭关系是正常的”的时候,当然也就已经自我断绝了一切美好的可能,更不用提主动的选择和努力了。类似的例子,我见过太多,往往让我惋惜和无奈。
多年前的某个饭局上,我认识了一个远房亲戚,刚进入社会的小孩。他正为“每天事情太多,时间太少”而烦恼,他的父母则希望我给他一些“指点”。聊了聊,获得他信任之后,我“斗胆”建议他:“你可以试试每天写日记,记下来自己做了什么,都花了多少时间,过一个月回头看看,就知道自己的时间都花到哪里去了,到底值不值。”
没想到,我的这个建议让他嗤之以鼻:不行不行,我最近看的好几篇文章都说了,正经人谁会写日记啊?那些都是骗人的把戏,写给别人看的……
我立刻打住,没有继续说下去了,虽然我当时就在每天写日记。
From Life Sailor, post 生活的点滴,就是在“性善”与“性恶”之间挣扎
之前我写了一篇《坚持了两年之后,小朋友突然不想去打冰球了…》,本来是无心之作,没想到收到了很多留言,我自己也获益不少。 本来,我以为解决了小朋友的问题,此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的是,暑假过后,冰球训练重开,他又老调重弹:“我不去了,我不想打冰球了……”。 这可叫我如何是好?听到他嘟嘟囔囔说这一切的时候,我心里百感交集。 成年人的生活里总是有忙不完的事情,对应的,也希望一切井井有条、按部就班。因此,这样“意外”的变数,总是第一时间让人心生无奈和烦恼:天哪,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这样呢? 不过,基于之前的经验,借鉴大家的留言,这次我显然更有心理准备一些,起码不会慌乱。 之前我写过,如果父母多阅读一些高质量的育儿专著,有助于把自己的期望水平“降”到合适的程度,就不会那么焦虑甚至抓狂。 (more…)
认识Michael很偶然,但我也很幸运,因为我见证了一个“打冰球的好孩子”的成长。 最早认识Michael是在冰球队的夏季体能训练上。那时候这群孩子还只有六岁左右,每次训练都是家长送来,在旁边观看陪伴,再接回家。但是,我很快发现有个孩子不一样,家长送他来就回家,他靠自己换好全身装备,训练完自己洗澡更衣,再由家长接回去。看起来,他好像完全没有其他孩子那种“害怕独处”的感觉。 于是我问他:“小朋友,你这么勇敢,你叫什么名字呀?” 他说:Michael。 我尝试复述他的名字,好几遍都不成功,因为我总听成“米歇”,最后他耐着性子慢慢说,我仔细听才发现最后还有个音节,嘴要更扁一点,舌头往上垫,才可以念出来,类似“米歇-厄尔”。其实这个名字写出来大家都认识,英文里读作“迈克尔”,无奈德语的发音规则很严格,字母i不会像英文那样有两种读音,结尾的el又一定要发音,所以就成了“米歇-埃尔”。 (more…)
偶然刷到一篇文章,说的是“贵族家长”群体给小朋友安排的活动:冰球、马术…… 我有点诧异,原来“冰球”也被贴上了“身份”的标签。想想自家小朋友的情况:赶上打折花了400多欧元买的全套护具,80元买的二手冰球包,每个月60欧元的俱乐部费用……想了想,似乎很难和“贵族”联系起来。 只不过,他已经坚持打冰球到了第四年,我们的生活确实有不小的变化。写下来,既是对自己有个交代,也可以作为“贵族运动”的现身说法。因为在我看来,如果非要说它是“贵族”运动,也只能“贵”在高(时间)投入、高产出而已。细细想来,我们的生活,已经被冰球深深的影响了。 (more…)
一 很多人关心,我们父子给M写了道歉信之后,对方是否有回应。 答案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回应。不过比较特殊的是,写完信之后德国小学就开始放秋假,学生不用去学校,既然见不到,也就不可能收到任何回应。 老实说,我觉得对方父母是有点反应过度的。这些年我的一条深刻经验是,如果出现分歧、矛盾,越早、在越低的层面直接面对,就越容易解决。许多小的矛盾之所以越闹越大甚至无法收场,往往都是经过了很多演绎、传话,而没有在一开始就开诚布公地面对。 试想,如果自己的孩子收到写着“我要杀了你”的信件,哪怕一开始很惊慌甚至愤怒,但仔细想一想,毕竟还有很多信息是未知的——比如对方是谁,平时言行如何,为何要写这样的信…… 更好的办法或许是先去直接寻求这些问题的答案,而不是直接把信交给家长委员会,走“公事公办”的路子。 我当然承认,“公事公办”无可厚非,对方家长也有这样的权利——所谓权利,就是“有资格做对方不喜欢的事情,人家还拿你没办法”。既然有这样的权利,就需要尊重。 所以,“严于律己,宽于待人”的确是与人相处的重要法则:我不会选择这么做,但我能理解和尊重你这么做的权利。 也有人问,那将来你遇到M的父母,会不会紧张? 答案是:不会。 (more…)
一 收到S老师邮件的时候,我刚刚胆战心惊地做完第一次德语技术分享,还在享受着同事们的鼓励。猛然间就收到一封邮件:“您的孩子在学校参与了一起性质严重的事件,您必须来学校面谈,请从以下时间段中选择……” 什么?“性质严重的事件”?我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再把这段文字贴到谷歌翻译里,确认自己没有理解错。 我没有看错,也没有理解错,就是“性质严重的事件”。好吧,既然“性质严重”,那谈话肯定是越早越好,最早的日期是第三天。我紧赶慢赶,回信确认了最早可能的谈话时间,虽然德国人通常都不期待能这么快收到回复。 去接他回来的路上,我发现他一切正常,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于是,我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只是依照惯例,问他当天发生了什么,在学校开心不开心。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我心生疑惑,看起来和“性质严重”完全不搭边。那会是什么事情呢? 我又问他,有没有和同学吵架、打架,是不是被人欺负了不敢说。但是,答案全都是“没有”。 我满心怀疑,又按捺不住,直接问:“既然一切都挺好,为什么S老师给我发信,说让我来学校跟她谈话呢?”我担心“性质严重”会吓到他,故意隐去了这个词。 他的满面春风在那瞬间凝固了,喃喃低语道:“好吧,原来是那件事,我还以为她不会跟你说。” (more…)
在2024年之前,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可以加入乐团,甚至参加音乐会演奏。我只是个普通中年人,在之前文章里说过,上世纪八十年代随大流弹了十年手风琴,考过六级(当时最高八级)之后就彻底放弃了。直到二十多年后,在上海工作时才重新开始弹琴,当时有幸跟夏老师学了两年,打开了感官,懂得了音乐的世界远远比考级要广阔和美妙。再往后,就是自己看Youtube学习了一些乐理知识。因为德国几乎每个城市都有很多音乐学校,2023年末,我给本市的音乐学校写信,询问是否可以参加手风琴课程。通过回信我才知道,原来不只是“每个城市都有很多音乐学校”,而且“每个城市都有很多乐团”,哪怕是手风琴乐团。就这样,阴差阳错的,2024年初,经过简单的试奏,我加入了本市的手风琴乐团。虽然我是乐团新人,仍然有很多要学习的,但是一年下来,确实有不少感受。如果读者朋友也对音乐感兴趣,或者想让孩子学习音乐,也许我的感受可以提供一些参考。 (more…)
View Comments
短视频越来越火,但我从来不看。太短,几乎不可能有多少营养。所以只有引发强烈情绪反应的短视频会被平台推荐,大部分要么是很无趣的段子、搞笑视频,要么是危言耸听之流。很神奇的是,中国人对非专业人士的「教人做事」的视频挺热衷——从我父母的经历来看,可能是以前 CCTV 看多了?
日记这事,我也在记,但是还是经常忘记。养成习惯不容易,忘却却十分迅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