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巴巴有没有文化?”,这是个伪命题。小到家庭、社区都可以说有自己的文化,如果没有文化,基本没有办法组织协调一群人行动。所以,许多对“有没有文化”的探讨,其实真正关心的是“这种文化好不好?”,“我们是不是看得上这种文化”。然而一旦涉及“好不好”、“看不看得上”,讨论的就不再是事实问题,而是价值问题。要做价值判断,当然众说纷纭。
我一直希望谈谈企业文化的话题,也在拉拉杂杂地写,和朋友讨论,总没有成形。前两天骆轶航的《阿里巴巴的孤独进行时》视角挺有意思,干脆趁这个机会把已经写的发出来。
阿里从不否认自己有文化,而且文化很强势。自然而然的,大家对阿里文化的评价也有很大分歧。身处技术行业,我有朋友对这种文化恨之入骨的,也有相当适应这种文化的。经常也会有人问我,对这种(开发)文化怎么看,到底是好是坏。
我想,我没办法简单给阿里的文化贴个“好”或者“不好”的标签。因为它是个复杂的综合体,既然是综合体,就有多个侧面,一个标签绝对难以概括。更值得做的恐怕不是决绝地得出“好”或者“不好”的结论,而是了解不同的侧面,知道不同的感受和评价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下面,我简单讲讲几个朋友的故事,希望大家可以耐心看完。即便“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甚至“只见树叶不见森林”,看清楚几片树叶也不是坏事。
某友在腾讯工作多年,为追求新鲜感,打算换家公司。看来看去,最后选了阿里。好不容易把合同敲定,工作交接完,入职之后短短几周就提出离职,然后迅即回归老东家。想想这哥们也工作十来年了,不是血气方刚的年龄,为何还会做这种事情?后来我与他详细聊了聊,他说,阿里的工作让他最受不了的有三点,而且这三点恰恰与之前的工作形成鲜明对比:
第一,“打鸡血”动作太明显,开动员会太多、喊口号太响。而且人人都要参与,许多人明明知道是形式也只能无奈被“绑架”。而在腾讯,大家更期望事情顺其自然地发生,水到渠成地结束,即便项目时间紧张,也不会搞“誓师大会”。
第二,开会太多,一天到晚开会,各种事情都要开会、协调。真正的开发往往要等下班之后,有效工作时间太短;而在腾讯,本来没有那么多会议要开,许多事情都靠对应的制度和流程,虽然加班也不少,但正经上班时间基本还是能专心开发的。
第三,产品经理水平太差,程序员基本没有什么自由发挥的空间,随便一点改动又要修改整套原型再确认。而在腾讯,产品经理会给程序员空间和话语权,如果程序员肯动脑,可以获得产品上的成就感。
我既没有在腾讯也没有在阿里工作过,所以没法判断以上是否完全属实,我猜很可能因为两家公司风格相差迥异,这位朋友的“水位线”带有腾讯的影子,所以其他人认为这是夸大其词。不过当时聊的时候,这位朋友反应很强烈,看得出来感受很真切,记录下来还是很有参考价值的。
后来,我和一些阿里的朋友聊也会提到这几个问题,想听听他们的意见。本来我以为大家会拿出“睚眦必报、寸土必争”的态度,出乎我意料的是,反馈相当有趣。
关于“打鸡血”,人生不能碌碌无为,应当有激情,应当去拼搏。有个朋友说:想想没有去阿里之前,过得浑浑噩噩的,去了阿里巴巴被工作反复虐,虐得死去活来。一开始很抵触,后来才发现人生还真需要那么点拼搏精神,这么玩命反而有“爽”的感觉,一般按部就班的生活反而接受不了了。
关于“开会太多”,确实在阿里大量的工作都在沟通,比如你对上司的绩效考评不满意,你马上可以去发帖投诉,然后必然会有一圈人介入,直到得出一个明确的结论…… 阿里的规定就是这样,如果这个员工对上司不爽,有其它团队愿意接收,他可以很容易换团队,所以上下级、平级沟通是相当重要的。再加上阿里的职级体系不像腾讯那么严格,大级别中的T3还细分为T3.1, T3.2, T3.3,阿里只有粗疏的P6、P7、P8,职级晋升带来成就感的机会要少,管理上当然要花更多的精力。总的来说,需要严重依赖沟通来保持“动态稳定”的状态。
关于“产品经理水平太差”,承认腾讯的产品经理、产品文化的确有独到之处,不只是工作能力,而且包括产品体系、层次感,都有值得学习的地方。如果没有这么严密成熟的体系,又要保证快速迭代,加上阿里的产品从诞生起就是和钱、交易打交道,容错程度远不如社交,综合起来产品经理“死板”一点也情有可原。
除此之外,也有阿里的朋友跟我讲了他们对于技术和技术文化的思考,给我很多启发,我把记得的摘录在这里:
技术到底是什么?狭义的技术,比如语言、框架、中间件,比如你说要搞个数据库,搞个消息队列,搞个秒杀系统,这个阿里和腾讯都有,做出来了,也确实是“有技术”。不过在此之外,我们还有人专门在思考其它的问题,比如技术团队的构成是不是合理?“赛马机制”对业务合适,对技术是否合适?不同的团队各有千秋,怎样统一衡量效率和产出?怎样打破部门和团队的壁垒形成技术合力?
你看到年复一年搞“双11”很热闹,但同时,在“双11”中锤炼出来的技术组件已经远远超过其他同类的产品,其他团队哪怕想做,只要没有参与“双11”就没有这样的锻炼机会,那么技术再好也没用。这时候再横向推广已经被“双11”验证的技术,顺理成章结束了“诸侯割据”的局面
我猜,腾讯大概没有人在做这样的事情,至少没有看到有什么明显的成果。
如果你问我“阿里有没有文化”或者“阿里的文化好不好”,我只能说,基于上面我得到的信息,没办法下简单结论。不过,我也有一些观点可供参考。
首先,虽然许多人也许不喜欢,但我必须承认,企业文化在中国真的很重要。就我的观察,我们所受的教育里,真的比较缺乏培养完整的世界观和健康的爱好,所以不少人除了(不得已)工作,都不知道也没想过自己究竟要干点什么,甚至连正经的兴趣爱好都没有,只有无聊。如果是这样,塑造使命感,让人在持续的努力工作中找到意义和价值,也不是什么坏事,甚至是件好事,起码能避免走上歧途。
其次,“硅谷文化”其实没有那么神秘而美妙。我们看到过许多对“硅谷文化”的描摹,充满了赞美甚至崇拜,工程师们当然要全情投入,但精神上是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然后就把了不起的事情给做成了。我不得不说,这都是玫瑰色的幻象。我之前写过Google Maps的故事(还没完),你会发现在Google Maps团队也不能放心把后背敞开,鲁迅先生说的“横站”乃是常态。在Google Plus发布的当天,扎克伯格也要紧急召集Facebook所有人开会,喊上一句“Carthage delenda est(迦太基必须毁灭)”。那段时间,Facebook到处贴着“迦太基必须毁灭”的海报,旁边不忘上一句“Don’t be Googly”。
再次,即便国内有许多公司要学“硅谷文化”,学的也是残疾的文化。众所周知,硅谷乃至整个加州,政治取向都是“偏左”、强调平等的。国内不少“互联网公司”的文化看似放松随意,其实充满了对女性的不尊重,随处可见对女性的物化和歧视,俗不可耐。可是即便被人指出,大多也是大大咧咧,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对于公司里的性骚扰、人工智能用于军事之类的话题,在硅谷或许是讨论的热点,是大家真正愿意讨论的,在国内不少公司却是被简单贴个“白左”的标签嗤之以鼻的。所以不少公司崇拜和模仿的所谓“硅谷文化”,其实是徒有其表。
最后,我很同意骆轶航的观点,阿里巴巴的文化融合了红色文化和武侠文化,反而是一种相当有效的“本土化”文化。无论怎么看待“红色文化”,都无法否认它是在艰苦奋斗的环境下诞生成长的,其组织能力、动员能力、效率也是公认的。还有一个突出特点是重复通过精心构建的叙事(阿里的很多报道充分体现出来)来构建共同记忆和凝聚力,塑造崇高感和使命感。
但是单纯强调红色文化也有局限,华为强调的就是红色文化,但你仔细观察会发现,华为更关心的是等级、资历,而比较少出现“虽然等级不高,但确实有一号”的人物。华为的朋友也说,因为缺乏人物感召力,所以只能从薪水上解决,成本居高不下。与华为不同的是,阿里巧妙混入武侠文化,既接续了普罗大众对传统文化的认知,又在一定程度上提供了高科技创业所需的平等、自由的感觉。不信可以想想看,一般人谈到华为,大家记得的只有几个经常曝光的负责人,千军万马的面目都很模糊;而谈到阿里,一般不太在乎职级高低,经常会聊起某个花名的人在某个领域比较厉害,在“江湖”上有一号……
所以总的来说,虽然很多人不待见阿里巴巴的文化,觉得“土”。但在我看来,“山沟沟里的马列主义”恐怕会再次赢得对“言必称希腊”的胜利。
From Life Sailor, post 阿里巴巴有没有文化?这是个伪命题
之前我写了一篇《坚持了两年之后,小朋友突然不想去打冰球了…》,本来是无心之作,没想到收到了很多留言,我自己也获益不少。 本来,我以为解决了小朋友的问题,此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的是,暑假过后,冰球训练重开,他又老调重弹:“我不去了,我不想打冰球了……”。 这可叫我如何是好?听到他嘟嘟囔囔说这一切的时候,我心里百感交集。 成年人的生活里总是有忙不完的事情,对应的,也希望一切井井有条、按部就班。因此,这样“意外”的变数,总是第一时间让人心生无奈和烦恼:天哪,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这样呢? 不过,基于之前的经验,借鉴大家的留言,这次我显然更有心理准备一些,起码不会慌乱。 之前我写过,如果父母多阅读一些高质量的育儿专著,有助于把自己的期望水平“降”到合适的程度,就不会那么焦虑甚至抓狂。 (more…)
认识Michael很偶然,但我也很幸运,因为我见证了一个“打冰球的好孩子”的成长。 最早认识Michael是在冰球队的夏季体能训练上。那时候这群孩子还只有六岁左右,每次训练都是家长送来,在旁边观看陪伴,再接回家。但是,我很快发现有个孩子不一样,家长送他来就回家,他靠自己换好全身装备,训练完自己洗澡更衣,再由家长接回去。看起来,他好像完全没有其他孩子那种“害怕独处”的感觉。 于是我问他:“小朋友,你这么勇敢,你叫什么名字呀?” 他说:Michael。 我尝试复述他的名字,好几遍都不成功,因为我总听成“米歇”,最后他耐着性子慢慢说,我仔细听才发现最后还有个音节,嘴要更扁一点,舌头往上垫,才可以念出来,类似“米歇-厄尔”。其实这个名字写出来大家都认识,英文里读作“迈克尔”,无奈德语的发音规则很严格,字母i不会像英文那样有两种读音,结尾的el又一定要发音,所以就成了“米歇-埃尔”。 (more…)
偶然刷到一篇文章,说的是“贵族家长”群体给小朋友安排的活动:冰球、马术…… 我有点诧异,原来“冰球”也被贴上了“身份”的标签。想想自家小朋友的情况:赶上打折花了400多欧元买的全套护具,80元买的二手冰球包,每个月60欧元的俱乐部费用……想了想,似乎很难和“贵族”联系起来。 只不过,他已经坚持打冰球到了第四年,我们的生活确实有不小的变化。写下来,既是对自己有个交代,也可以作为“贵族运动”的现身说法。因为在我看来,如果非要说它是“贵族”运动,也只能“贵”在高(时间)投入、高产出而已。细细想来,我们的生活,已经被冰球深深的影响了。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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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收到S老师邮件的时候,我刚刚胆战心惊地做完第一次德语技术分享,还在享受着同事们的鼓励。猛然间就收到一封邮件:“您的孩子在学校参与了一起性质严重的事件,您必须来学校面谈,请从以下时间段中选择……” 什么?“性质严重的事件”?我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再把这段文字贴到谷歌翻译里,确认自己没有理解错。 我没有看错,也没有理解错,就是“性质严重的事件”。好吧,既然“性质严重”,那谈话肯定是越早越好,最早的日期是第三天。我紧赶慢赶,回信确认了最早可能的谈话时间,虽然德国人通常都不期待能这么快收到回复。 去接他回来的路上,我发现他一切正常,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于是,我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只是依照惯例,问他当天发生了什么,在学校开心不开心。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我心生疑惑,看起来和“性质严重”完全不搭边。那会是什么事情呢? 我又问他,有没有和同学吵架、打架,是不是被人欺负了不敢说。但是,答案全都是“没有”。 我满心怀疑,又按捺不住,直接问:“既然一切都挺好,为什么S老师给我发信,说让我来学校跟她谈话呢?”我担心“性质严重”会吓到他,故意隐去了这个词。 他的满面春风在那瞬间凝固了,喃喃低语道:“好吧,原来是那件事,我还以为她不会跟你说。” (more…)
在2024年之前,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可以加入乐团,甚至参加音乐会演奏。我只是个普通中年人,在之前文章里说过,上世纪八十年代随大流弹了十年手风琴,考过六级(当时最高八级)之后就彻底放弃了。直到二十多年后,在上海工作时才重新开始弹琴,当时有幸跟夏老师学了两年,打开了感官,懂得了音乐的世界远远比考级要广阔和美妙。再往后,就是自己看Youtube学习了一些乐理知识。因为德国几乎每个城市都有很多音乐学校,2023年末,我给本市的音乐学校写信,询问是否可以参加手风琴课程。通过回信我才知道,原来不只是“每个城市都有很多音乐学校”,而且“每个城市都有很多乐团”,哪怕是手风琴乐团。就这样,阴差阳错的,2024年初,经过简单的试奏,我加入了本市的手风琴乐团。虽然我是乐团新人,仍然有很多要学习的,但是一年下来,确实有不少感受。如果读者朋友也对音乐感兴趣,或者想让孩子学习音乐,也许我的感受可以提供一些参考。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