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心理学家说,小孩子三岁以后就对死亡有了意识,可以开始谈论死亡了。想到儿子两岁多时已经在外面见过死掉的鱼、死掉的知了,也没有丝毫的异常,三岁之后,我决定一试。
那是一个晴朗的下午,我和他并排懒懒地躺在床上,沐浴着冬日温暖的阳光,畅想他长大之后要干什么:要会弹琴,弹很多很多好听的曲子;要会做菜,做很多很多好吃的菜;要会开车,开车带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一起出去玩;要会认字,读很多很多有意思的书……
我说:太好了,如果你都能做到,你一定会过得很高兴很高兴的,一直到老。于是,我们又开始畅想他老了会是什么模样。
然后,我很平静地补了一句:等你老了,爸爸就不能陪你了,爸爸那时候已经死去啦。
然后的十秒钟,我见到了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表情:儿童纯真的面庞,就在那十秒钟之内,从向往,到茫然,到惊愕,到恐慌…… 我相信他从来没有想过这种问题,然后瞬间,哭声和泪水一齐迸发:不要,不要,我不要爸爸死,我不要变老,我不要长大……
我承认,自己确实没有做好准备,没有想到他的反应有这么剧烈。我花了很久的时间才让他相信,我还会陪伴他很长很长的时间,时间会长到他现在根本无法想象,就像给他讲的故事里,神笔马良的摇钱树,永远不停地生长出来。
终于,他安静了。
可是,当天晚上他从睡梦中惊醒,又是惊天动地的哭声:爸爸,你死了我怎么办?那就没有人带我认字了,也没有人坐我开的车子了。
我定定神:你自己会认很多很多字的,有一天,你再也不需要别人带你认字了,自己就可以看书啦。而且,你长大以后也会当爸爸的,你也会有自己的小朋友,你也要给他们留自己的位子呀。
我以为这会分散他的注意力了,哪知道他只稍微平静,似乎刚刚有所憧憬,接着又哭了:不行,你的位子我要一直留给你,你死了那个位子就空着了,永远不会有人坐了。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我们使劲浑身解数也没法让他安静下来。最后还是妈妈有办法,指着窗外说:你看天上的星星,爸爸死了就去了天上,变成了一颗星星。如果我们想爸爸的时候就可以看到他,他也会看着我们。
那我们就只能看着,不能说话了吗?不能一起玩车子,也不能一起认字了吗? 是的,但是爸爸会一直看着你玩车子,看着你认字的。你要知道,不管爸爸有没有跟你呆在一起,爸爸永远都爱你,你知道了吗?
月光皎洁,泪光晶莹,我看到他似懂非懂,轻轻点了点头。
昨天是2020年2月6日,晚上我心情异常沉重,吃过饭便早早休息。
他发觉了,直直跑过来:爸爸,你为什么不陪我认字和玩车子了?
我说:爸爸今天很难过,因为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个叫李文亮的叔叔得病死了。虽然爸爸不认识他,但爸爸知道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看他听得有些迷惘,我接着说:你长大了以后,不管在哪个国家生活,讲哪个国家的话,也不管你做什么,爸爸都希望你能当个好人,永远多学习,永远去做对的事情,永远去帮助别人。你能做到吗?
“能!”他回答得那么干脆,甚至让人感觉不像认真的,于是我决定提个逻辑复杂点的问题:
好,那么现在告诉我,遇到了问题不说真话,这样做是不对呢,还是对呢?
他略一迟疑,怯怯地告诉我:“不对。”
我笑了,他也笑了。
From Life Sailor, post 你知道了吗?你能做到吗?
之前我写了一篇《坚持了两年之后,小朋友突然不想去打冰球了…》,本来是无心之作,没想到收到了很多留言,我自己也获益不少。 本来,我以为解决了小朋友的问题,此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的是,暑假过后,冰球训练重开,他又老调重弹:“我不去了,我不想打冰球了……”。 这可叫我如何是好?听到他嘟嘟囔囔说这一切的时候,我心里百感交集。 成年人的生活里总是有忙不完的事情,对应的,也希望一切井井有条、按部就班。因此,这样“意外”的变数,总是第一时间让人心生无奈和烦恼:天哪,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这样呢? 不过,基于之前的经验,借鉴大家的留言,这次我显然更有心理准备一些,起码不会慌乱。 之前我写过,如果父母多阅读一些高质量的育儿专著,有助于把自己的期望水平“降”到合适的程度,就不会那么焦虑甚至抓狂。 (more…)
认识Michael很偶然,但我也很幸运,因为我见证了一个“打冰球的好孩子”的成长。 最早认识Michael是在冰球队的夏季体能训练上。那时候这群孩子还只有六岁左右,每次训练都是家长送来,在旁边观看陪伴,再接回家。但是,我很快发现有个孩子不一样,家长送他来就回家,他靠自己换好全身装备,训练完自己洗澡更衣,再由家长接回去。看起来,他好像完全没有其他孩子那种“害怕独处”的感觉。 于是我问他:“小朋友,你这么勇敢,你叫什么名字呀?” 他说:Michael。 我尝试复述他的名字,好几遍都不成功,因为我总听成“米歇”,最后他耐着性子慢慢说,我仔细听才发现最后还有个音节,嘴要更扁一点,舌头往上垫,才可以念出来,类似“米歇-厄尔”。其实这个名字写出来大家都认识,英文里读作“迈克尔”,无奈德语的发音规则很严格,字母i不会像英文那样有两种读音,结尾的el又一定要发音,所以就成了“米歇-埃尔”。 (more…)
偶然刷到一篇文章,说的是“贵族家长”群体给小朋友安排的活动:冰球、马术…… 我有点诧异,原来“冰球”也被贴上了“身份”的标签。想想自家小朋友的情况:赶上打折花了400多欧元买的全套护具,80元买的二手冰球包,每个月60欧元的俱乐部费用……想了想,似乎很难和“贵族”联系起来。 只不过,他已经坚持打冰球到了第四年,我们的生活确实有不小的变化。写下来,既是对自己有个交代,也可以作为“贵族运动”的现身说法。因为在我看来,如果非要说它是“贵族”运动,也只能“贵”在高(时间)投入、高产出而已。细细想来,我们的生活,已经被冰球深深的影响了。 (more…)
一 很多人关心,我们父子给M写了道歉信之后,对方是否有回应。 答案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回应。不过比较特殊的是,写完信之后德国小学就开始放秋假,学生不用去学校,既然见不到,也就不可能收到任何回应。 老实说,我觉得对方父母是有点反应过度的。这些年我的一条深刻经验是,如果出现分歧、矛盾,越早、在越低的层面直接面对,就越容易解决。许多小的矛盾之所以越闹越大甚至无法收场,往往都是经过了很多演绎、传话,而没有在一开始就开诚布公地面对。 试想,如果自己的孩子收到写着“我要杀了你”的信件,哪怕一开始很惊慌甚至愤怒,但仔细想一想,毕竟还有很多信息是未知的——比如对方是谁,平时言行如何,为何要写这样的信…… 更好的办法或许是先去直接寻求这些问题的答案,而不是直接把信交给家长委员会,走“公事公办”的路子。 我当然承认,“公事公办”无可厚非,对方家长也有这样的权利——所谓权利,就是“有资格做对方不喜欢的事情,人家还拿你没办法”。既然有这样的权利,就需要尊重。 所以,“严于律己,宽于待人”的确是与人相处的重要法则:我不会选择这么做,但我能理解和尊重你这么做的权利。 也有人问,那将来你遇到M的父母,会不会紧张? 答案是:不会。 (more…)
一 收到S老师邮件的时候,我刚刚胆战心惊地做完第一次德语技术分享,还在享受着同事们的鼓励。猛然间就收到一封邮件:“您的孩子在学校参与了一起性质严重的事件,您必须来学校面谈,请从以下时间段中选择……” 什么?“性质严重的事件”?我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再把这段文字贴到谷歌翻译里,确认自己没有理解错。 我没有看错,也没有理解错,就是“性质严重的事件”。好吧,既然“性质严重”,那谈话肯定是越早越好,最早的日期是第三天。我紧赶慢赶,回信确认了最早可能的谈话时间,虽然德国人通常都不期待能这么快收到回复。 去接他回来的路上,我发现他一切正常,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于是,我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只是依照惯例,问他当天发生了什么,在学校开心不开心。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我心生疑惑,看起来和“性质严重”完全不搭边。那会是什么事情呢? 我又问他,有没有和同学吵架、打架,是不是被人欺负了不敢说。但是,答案全都是“没有”。 我满心怀疑,又按捺不住,直接问:“既然一切都挺好,为什么S老师给我发信,说让我来学校跟她谈话呢?”我担心“性质严重”会吓到他,故意隐去了这个词。 他的满面春风在那瞬间凝固了,喃喃低语道:“好吧,原来是那件事,我还以为她不会跟你说。” (more…)
在2024年之前,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可以加入乐团,甚至参加音乐会演奏。我只是个普通中年人,在之前文章里说过,上世纪八十年代随大流弹了十年手风琴,考过六级(当时最高八级)之后就彻底放弃了。直到二十多年后,在上海工作时才重新开始弹琴,当时有幸跟夏老师学了两年,打开了感官,懂得了音乐的世界远远比考级要广阔和美妙。再往后,就是自己看Youtube学习了一些乐理知识。因为德国几乎每个城市都有很多音乐学校,2023年末,我给本市的音乐学校写信,询问是否可以参加手风琴课程。通过回信我才知道,原来不只是“每个城市都有很多音乐学校”,而且“每个城市都有很多乐团”,哪怕是手风琴乐团。就这样,阴差阳错的,2024年初,经过简单的试奏,我加入了本市的手风琴乐团。虽然我是乐团新人,仍然有很多要学习的,但是一年下来,确实有不少感受。如果读者朋友也对音乐感兴趣,或者想让孩子学习音乐,也许我的感受可以提供一些参考。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