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加索的俘虏

可怜的俄罗斯人,在高加索作了俘虏;却意外获得切尔克斯少女的初开的情窦。
她悉心照料他的伤势,她为他唱起山歌,她用柔情的目光注视他;少女坦率的感情,只求他能够接受。
然而,俘虏麻木的心灵中,只剩下对自由的渴望。
终于,他听见战争的号令,高加索的骠悍的子孙涌下了山坡;切尔克斯的少女,在沉睡的夜间,泪水涟涟地为他锯开镣铐:跑吧,你自由了。
和我去吧,让我们一起离开这可怕的地方。
不,俄罗斯人。去找她吧,去爱她吧,我还有什么可以赏心?我还有什么值得悲哀?
俘虏和切尔克斯女郎,手挽手,走向河滨。
俄罗斯人游到了对岸,却听见身后波涛哗响,微弱的呻吟。回过头去,只见到四溅的水沫,却不见了少女。

《高加索的俘虏》,小时候看过的,听父亲读过的,印象却不深刻。相比童话般的《鲁斯兰与柳德米拉》,普希金的这首叙事诗,显得太平淡无奇了。
昨天再读,感觉大不相同,一瞬间,就理解了为什么《高加索的俘虏》会受到读者更热烈的欢迎——真挚、有力的情感,如此地亲切、热情和痛苦,从字里行间奔涌出来,洋溢出一种感染人的魔力,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的魔力。

他认识了世界和人类,
也看出了生活的虚伪。
朋友的心里暗藏着冷箭,
爱情完全是愚蠢的梦幻,
他早已厌倦了随世浮沉
去为不屑的浮华牺牲,
去听那头脑单纯的毁谤,
或者口是心非的阿谀;
他宁愿隐退,离开故土,
把自己寄托在自然怀中,
去追随欢乐的精灵——自由,
向着遥远的边疆飞奔。

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往往能够让读者从中看到自己的影子。俄罗斯人的冷漠,用鲁迅的话来说,就是“死灭”的状态,他注定对许多事情已经麻木,注定不会接受(甚至不会伪装接受)大自然的女儿的纯情,也注定不会为了报恩放弃自己对自由的乞求。占据他内心的,朦胧、沉稳、坚毅甚至可以说冷血的想法,就是对自由的渴望:
青年人对于逝去的青春的悒郁,这种原就没有任何憧憬的幻灭,这种在从事最有力的行为时的心灵的冷漠,这种含有冷酷精神的热血的沸腾;这种不是因为享受过了生命的华筵而有的餍足感,确是要以它来顶替冷漠和贪欲;这种从灰色无力的怠惰中,从完全静止的状态中对行动的渴求;一句话,这种青春之前的老年,刚劲之前的衰颓。
很矛盾,很残酷,很无奈,但很真实,或许就是现实中我们生活状态的真实写照。
所幸,他的心中还保留着对自由的向往,如果缺失了这最可宝贵的向往,沸腾、渴求、刚劲,一切都无从谈起;然而,平时我们可以说,这是一个坚定地向往自由的人,但俘虏的这种向往、这种表现,是让人觉得矛盾甚至不舒服的,这或许正是本诗的魅力所在。

果然,自由的代价是这般的高昂:
她颤抖着手,拿着锯,
向他的脚前弯下身去。
铁链被锯得吱吱作响,
眼泪不由得流下脸庞——
铁链断了,哗啦啦跌落

自由的快感背后,是隐忍的忧郁和痛楚,是纯情少女美丽的生命。
这样的自由,还是俄罗斯人之前期望的自由吗?他此后的生活,会不会一直背负良心的债?
我不知道。
如果我是他,舍弃这样的自由,或许是我最能够承受的选择。

穆旦译文集

我爱你,彼得兴建的大城
我爱你严肃整齐的面容
涅瓦河的水流多么庄严
大理石铺在它的两岸
我爱你铁栏杆的花纹
你沉思的没有月光的夜晚
那透明而又闪耀的幽暗

读过王小波《我的师承》的人,对这样的句子定然不会陌生。我第一次知道“穆旦”(查良铮)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小波的这篇文章。

2004年的冬天的某个夜晚,我正在看杨必翻译的《名利场》,桂漓江从下铺扔上来王佐良的《英诗的境界》,说,“这是好书啊,好书!”。
然后他跟我讨论起翻译和译本的问题,“我记得,杨绛曾说,要看《唐吉柯德》,可以找她的译本,要看《名利场》,要去找你杨必阿姨,”,顿了一顿,他嘿嘿一笑,补充说,“当然,要看巴尔扎(我记得很清楚,他把这个字念成平舌音)克,就得找傅雷,普希金,当然就得找查良铮了”。
那是我第二次听说这个名字。

其实,之前我便是喜欢普希金的。
小时候,父亲常常会坐在我的床边,为我读书。印象最深刻的,当数《鲁斯兰与柳德米拉》,那是普希金的叙事诗。

喂,我会不会马上遇见巨人?
这可真要鲜血流成河,
为了忌妒的爱情,总得有牺牲!
我的骏马和忠诚的宝剑,
高兴吧,你们可以大显本领!

现在看来,这些文字固然不如查先生的译文,却在少年的心中,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美好和神秘。或许,这正是我苦苦追寻查译的原动力。

一个偶然的机会,在第三极的网站上查到《穆旦(查良铮)译文集》的信息,很是让我欢欣鼓舞,憧憬着就要将它拿到手里。可惜时机稍纵即逝,等到抽出时间决定去买时,已经查不到库存了。
所幸在蔚蓝找到了这本书,昨天下订单,今天就拿到了手,八本书,厚厚的一包,看起来就觉得踏实、欣慰、激动。伟大的作品,总是能够最深切地唤醒我们内心深处最美好的感情,脱离凡俗的感情。

生活中的各种忙碌,不应当是简单的相加。劳累的时候,静心潜入文字的世界,收获的不会是疲惫,而是平慰和舒缓,给自己的精神,裹上充实的光晕。

逻辑的引擎

早期的程序,都是用纸带作为输入介质的,为什么用纸带,而不用其它的东西?
为什么计算机只用简单的几种运算,就可以完成那么复杂的功能,甚至模拟出整个世界?
SQL不具备“图灵能力”(Turing Power)的,因此会遇到诸多限制,“图灵能力”究竟是什么,真的那么重要吗?
……

对其它许多人来说,这些问题,或者是“不证自明”的,或者是显而易见的(“受历史条件限制嘛”),或者根本就没有意义。
然而,自从我进入学校开始“系统地”(如果还能用这个词的话)学习计算机以来,它们就一直萦绕在我心中,直到我读过这本《逻辑的引擎》为止。

解开心中长久以来的疑惑的欣喜,是难以名状的。
我至今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用逻辑运算按部就班地解开“谁说真话谁说假话”时的激动。

《逻辑的引擎》,也能提供这样的欣喜。
从萌发宏伟构想的莱布尼茨;到创造逻辑代数的布尔,发明形式句法和概念文字的弗雷格;再到挑战高斯探索无限的康托,为算术一致性理论做出重要贡献的希尔伯特,以不完备性定理著称的哥德尔;最后是和提出通用机理论的图灵。把这些伟大的名字串联起来,我们看到,计算机科学历经了无数巨匠的辛勤工作和艰难探索,熔铸了无数天才的智慧,终于演化(我觉得,这个词比“发展”更为贴切)到今天的形态。
塞尔教授或许仍然能用“中文屋子”困境来诘难计算机科学家,但依靠“没有意义”的符号运算系统,“不懂得意义”的计算机,已经构造了自己坚实的科学体系,在人类的知识体系和日常生活中,产生了重要的意义。窃以为,理解、回顾这一切,比诘难要有意义一万倍。
布尔代数,康托定理,图灵机,那些曾经晦涩(甚至有些讨厌)的名词,也从此变得亲切而熟悉起来,这或许也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收获吧。
总之,阅读这本书,是淋漓畅快的,这也是我会调整计划,在长假的第一天急不可耐地读完它的原因。

一个朋友曾问我:搞不懂你们程序员,对着看不懂的数字啊符号啊工作,那些东西真的有意思吗?
当时我竟不知道怎么回答。不过,如果再遇到这种问题,我会说:有意思,因为,这个世界是可以理解的。

幕府大将军

到深夜,总算是看完了这本《幕府大将军》。

虽不是严谨的考据,但故事讲的的确不赖,读过此书,至少能对日本的战国历史有所了解。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我深以为,群雄纷争的历史,风云激荡的年代,总是给后人留下无尽的想象和发掘的空间,后人往往在描述和阐释之中,把自己的诸般情感和意念投射(或者说附会)其中,塑造出性格鲜明的形象——狂妄的信长,精干的秀吉,忠贞的三成,隐忍的家康……
不过,也正是这样的夸张,产生了无穷的吸引力——有多少人会喜欢乏味的情节,中庸的性格呢?

书里的两个细节,印象很深:
丰臣秀吉幼年时虽然读书不多,由于日后的努力,不但遣词得当,而且书法充满秀逸之气。他临终前还作了一首和歌:
朝露消逝如我身,世事已成梦中梦。

三成忽然口渴,要白汤喝。近处没有民家,乞不到汤水,警卫却指着路边熟透的干柿,问三成说:“吃吗?”
三成说:“柿子是痰毒,算了罢。”
警卫无不大笑:“即刻要被斩首的人,还想着养身之道啊!”
三成冷然说:“抱有远志的人,就是在人头落地的一顷刻,也还记着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