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光
世界总是很奇妙,人虽然还是原来的人,成色也还是原来的成色,但身份不同了,其他人态度的转变,就很值得玩味。
这几年,听到这样的事情太多了,对方的收入,对方的家庭背景,似乎成了很多人的首要的考量因素。
我的朋友曾说,他们家乡有句老话:没眼光的看家当,有眼光的看儿郎。
今天上午,听他说起自己最近经历的转变,我忽然无比清晰地想起这句话。
One more struggle, and I am free
世界总是很奇妙,人虽然还是原来的人,成色也还是原来的成色,但身份不同了,其他人态度的转变,就很值得玩味。
这几年,听到这样的事情太多了,对方的收入,对方的家庭背景,似乎成了很多人的首要的考量因素。
我的朋友曾说,他们家乡有句老话:没眼光的看家当,有眼光的看儿郎。
今天上午,听他说起自己最近经历的转变,我忽然无比清晰地想起这句话。
夜读《董乐山译文集》,谈到翻译的文章,颇有同感。
董先生认为,“一般来说,英语句子的结构是形和的,也就是说,句子中各种成分如短语、从句等的关系是有形式上的表现的……而在汉语中,这种形式上的特点就不显著,或者说几乎不存在;句子中各种成分的关系大部分靠意思的连贯,甚至也可以没有形式上的表现。”
对此,我是深为赞同的。就我的感觉,英文的句子,从结构上来说,是脉络清晰、层次分明的,好像一串葡萄,把握主干以后,可以整体地拎起来;而汉语更像一股水流,没有固定的形态,但我们仍然可以感知到它的自然、流畅;但是,总的来说,两种语言,功能都是表明和阐述思维(当然,思维有时候会受语言的限制,这里暂且不谈)。
明白了这些,在翻译的时候,就不应当拘泥于形式,所谓“意译”和“直译”的分野,并没有太多的意义,重要的是,透过原语,把握原作者的思维,用译如语将它自然地表达出来,就好了。
文中举的例子,也非常精当,摘录在此:
“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While the road ahead is tortuous, the future is bright.
He was a reticent man. When he spoke, he spoke eloquently.
他平时沉默寡言,但一说起话来就滔滔不绝。
…when party functionaries were still arriving….
党的工作人员还没有到齐(而不是仍然在到达)
As he saw it……
照他看来……
这样看来,某次我写信给机房管理人员,说“不要动网站B的设置,只需要调整网站A的设置”,写成
Please make change the configuration of site A, meanwhile leaving site B unchanged
还是颇对路的。
跟一个朋友打电话,谈起我正在翻译的书,下面是对话
> 你翻译的那个书,叫什么名字呀?
精通正则表达式
> 什么?
精通正则表达式
> 没听懂
正则表达式,就是一个技术名词,前面加上“精通”两个字,其实,跟卖大力丸的是一个性质
电话那头,笑成一片
1.头发太硬,经常毫无章法地翘起来,在家偷用资生堂的洗发水,效果不错,非常顺滑,可惜四处都没看到有卖的;
2.皮肤太干,可能与北方的气候有关,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润肤霜;
还好,现在都解决了,而且效果还不错
浅显直白的句子,非常有说服力,当然也很容易走样,尤其是被有意无意利用的时候。
最著名的例子,当属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布莱德利在1951年5月15日在国会听证上的一句话:
Red China is not the powerful nation seeking to dominate the world. Frankly, in the opinion of the Joint Chiefs of Staff, this strategy would involve us in the wrong war, at the wrong place, at the wrong time, and with the wrong enemy.
意思很明显:红色中国不是一支试图称霸的强大国家。坦率地说,参谋长联席会议认为,(把战争扩大到中国境内)的战略,将让我们陷入一场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与错误的敌人进行的错误的战争。
也就是说,跟红色中国开战,完全是搞错了敌人。
不过,流传更广泛的版本,似乎完全走样了,完全颠覆了原意:
(志愿军打破了美军不可战神的神话云云),美军承认,自己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与错误的敌人进行错误的战争。”
当然,这似乎是某些人更希望让我们理解的版本。
另一个例子,就是JFK在竞选时的名言:
do not ask what your country can do for you,ask what you can do for your country.
直译过来就是,“不要问国家为你做了什么,问问你为国家做了什么”,很激励人心的话。
须知,肯尼迪是贵族出身,演戏和演讲的行家里手,作为一名希望有大作为的政客,面对具有不信任政府传统的美国民众,说出这样标新立异的话,是不难理解的。而且,正是要求人们“为国家做点什么”的肯尼迪,将美国拖入了越战的深渊。
据我了解,这句话充其量只是一句口号,因为它令当时的美国民众倍感诧异,反而成了赢得关注的一个亮点(这也是JFK的高明所在),仅此而已。
“为国家做点什么”,这样的口号,很高尚,很感人,也很蒙蔽,政客们常常利用这一点;于是乎,从某些人的嘴里说出来,意思就完全走样了。在这个国家和政府无法区分地方,作为一名在职政客,直接说“不要问我们为你做了什么,问问你为我们做了什么”,倒是更符合实际。
董乐山,一个熟悉的名字。《一九八四》、《苏格拉底的审判》、《第三帝国的兴亡》、《光荣与梦想》……这些我记忆犹新的书本上,都能找到他的名字。如果说,傅译的特点是精纯而独具文学的韵味,那么,董译的特点就是平实、自然与贴切——不同题材的作品,都能摆脱单一的模式,贴切原文的意思和味道,难度是相当之大的。
买到了《董乐山文集》,序言的最后一段是这样的:1999年3月的一天,董乐山的家人将他的骨灰带离祖国。他在这片土地上的使命已经结束……
在这片土地上的使命已经结束。
晚上去了一趟中友,因为据说有购物节。
人山人海,一楼的天美意,只见到人头攒动,挤都挤不进去;六楼的Jack&Jones,店员在门口拉起人墙——“不能再进去人了”。
收银台前面排起长长的队伍,让我想起《山路十八弯》。
打印机吱吱扭扭地响个不停,好像重机枪在不停地扫射,我仿佛看见,前赴后继的钞票,一排排地倒在密集的火网下。
可怜的俄罗斯人,在高加索作了俘虏;却意外获得切尔克斯少女的初开的情窦。
她悉心照料他的伤势,她为他唱起山歌,她用柔情的目光注视他;少女坦率的感情,只求他能够接受。
然而,俘虏麻木的心灵中,只剩下对自由的渴望。
终于,他听见战争的号令,高加索的骠悍的子孙涌下了山坡;切尔克斯的少女,在沉睡的夜间,泪水涟涟地为他锯开镣铐:跑吧,你自由了。
和我去吧,让我们一起离开这可怕的地方。
不,俄罗斯人。去找她吧,去爱她吧,我还有什么可以赏心?我还有什么值得悲哀?
俘虏和切尔克斯女郎,手挽手,走向河滨。
俄罗斯人游到了对岸,却听见身后波涛哗响,微弱的呻吟。回过头去,只见到四溅的水沫,却不见了少女。
《高加索的俘虏》,小时候看过的,听父亲读过的,印象却不深刻。相比童话般的《鲁斯兰与柳德米拉》,普希金的这首叙事诗,显得太平淡无奇了。
昨天再读,感觉大不相同,一瞬间,就理解了为什么《高加索的俘虏》会受到读者更热烈的欢迎——真挚、有力的情感,如此地亲切、热情和痛苦,从字里行间奔涌出来,洋溢出一种感染人的魔力,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的魔力。
他认识了世界和人类,
也看出了生活的虚伪。
朋友的心里暗藏着冷箭,
爱情完全是愚蠢的梦幻,
他早已厌倦了随世浮沉
去为不屑的浮华牺牲,
去听那头脑单纯的毁谤,
或者口是心非的阿谀;
他宁愿隐退,离开故土,
把自己寄托在自然怀中,
去追随欢乐的精灵——自由,
向着遥远的边疆飞奔。
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往往能够让读者从中看到自己的影子。俄罗斯人的冷漠,用鲁迅的话来说,就是“死灭”的状态,他注定对许多事情已经麻木,注定不会接受(甚至不会伪装接受)大自然的女儿的纯情,也注定不会为了报恩放弃自己对自由的乞求。占据他内心的,朦胧、沉稳、坚毅甚至可以说冷血的想法,就是对自由的渴望:
青年人对于逝去的青春的悒郁,这种原就没有任何憧憬的幻灭,这种在从事最有力的行为时的心灵的冷漠,这种含有冷酷精神的热血的沸腾;这种不是因为享受过了生命的华筵而有的餍足感,确是要以它来顶替冷漠和贪欲;这种从灰色无力的怠惰中,从完全静止的状态中对行动的渴求;一句话,这种青春之前的老年,刚劲之前的衰颓。
很矛盾,很残酷,很无奈,但很真实,或许就是现实中我们生活状态的真实写照。
所幸,他的心中还保留着对自由的向往,如果缺失了这最可宝贵的向往,沸腾、渴求、刚劲,一切都无从谈起;然而,平时我们可以说,这是一个坚定地向往自由的人,但俘虏的这种向往、这种表现,是让人觉得矛盾甚至不舒服的,这或许正是本诗的魅力所在。
果然,自由的代价是这般的高昂:
她颤抖着手,拿着锯,
向他的脚前弯下身去。
铁链被锯得吱吱作响,
眼泪不由得流下脸庞——
铁链断了,哗啦啦跌落
自由的快感背后,是隐忍的忧郁和痛楚,是纯情少女美丽的生命。
这样的自由,还是俄罗斯人之前期望的自由吗?他此后的生活,会不会一直背负良心的债?
我不知道。
如果我是他,舍弃这样的自由,或许是我最能够承受的选择。
我爱你,彼得兴建的大城
我爱你严肃整齐的面容
涅瓦河的水流多么庄严
大理石铺在它的两岸
我爱你铁栏杆的花纹
你沉思的没有月光的夜晚
那透明而又闪耀的幽暗
读过王小波《我的师承》的人,对这样的句子定然不会陌生。我第一次知道“穆旦”(查良铮)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小波的这篇文章。
2004年的冬天的某个夜晚,我正在看杨必翻译的《名利场》,桂漓江从下铺扔上来王佐良的《英诗的境界》,说,“这是好书啊,好书!”。
然后他跟我讨论起翻译和译本的问题,“我记得,杨绛曾说,要看《唐吉柯德》,可以找她的译本,要看《名利场》,要去找你杨必阿姨,”,顿了一顿,他嘿嘿一笑,补充说,“当然,要看巴尔扎(我记得很清楚,他把这个字念成平舌音)克,就得找傅雷,普希金,当然就得找查良铮了”。
那是我第二次听说这个名字。
其实,之前我便是喜欢普希金的。
小时候,父亲常常会坐在我的床边,为我读书。印象最深刻的,当数《鲁斯兰与柳德米拉》,那是普希金的叙事诗。
喂,我会不会马上遇见巨人?
这可真要鲜血流成河,
为了忌妒的爱情,总得有牺牲!
我的骏马和忠诚的宝剑,
高兴吧,你们可以大显本领!
现在看来,这些文字固然不如查先生的译文,却在少年的心中,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美好和神秘。或许,这正是我苦苦追寻查译的原动力。
一个偶然的机会,在第三极的网站上查到《穆旦(查良铮)译文集》的信息,很是让我欢欣鼓舞,憧憬着就要将它拿到手里。可惜时机稍纵即逝,等到抽出时间决定去买时,已经查不到库存了。
所幸在蔚蓝找到了这本书,昨天下订单,今天就拿到了手,八本书,厚厚的一包,看起来就觉得踏实、欣慰、激动。伟大的作品,总是能够最深切地唤醒我们内心深处最美好的感情,脱离凡俗的感情。
生活中的各种忙碌,不应当是简单的相加。劳累的时候,静心潜入文字的世界,收获的不会是疲惫,而是平慰和舒缓,给自己的精神,裹上充实的光晕。
早期的程序,都是用纸带作为输入介质的,为什么用纸带,而不用其它的东西?
为什么计算机只用简单的几种运算,就可以完成那么复杂的功能,甚至模拟出整个世界?
SQL不具备“图灵能力”(Turing Power)的,因此会遇到诸多限制,“图灵能力”究竟是什么,真的那么重要吗?
……
对其它许多人来说,这些问题,或者是“不证自明”的,或者是显而易见的(“受历史条件限制嘛”),或者根本就没有意义。
然而,自从我进入学校开始“系统地”(如果还能用这个词的话)学习计算机以来,它们就一直萦绕在我心中,直到我读过这本《逻辑的引擎》为止。
解开心中长久以来的疑惑的欣喜,是难以名状的。
我至今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用逻辑运算按部就班地解开“谁说真话谁说假话”时的激动。
《逻辑的引擎》,也能提供这样的欣喜。
从萌发宏伟构想的莱布尼茨;到创造逻辑代数的布尔,发明形式句法和概念文字的弗雷格;再到挑战高斯探索无限的康托,为算术一致性理论做出重要贡献的希尔伯特,以不完备性定理著称的哥德尔;最后是和提出通用机理论的图灵。把这些伟大的名字串联起来,我们看到,计算机科学历经了无数巨匠的辛勤工作和艰难探索,熔铸了无数天才的智慧,终于演化(我觉得,这个词比“发展”更为贴切)到今天的形态。
塞尔教授或许仍然能用“中文屋子”困境来诘难计算机科学家,但依靠“没有意义”的符号运算系统,“不懂得意义”的计算机,已经构造了自己坚实的科学体系,在人类的知识体系和日常生活中,产生了重要的意义。窃以为,理解、回顾这一切,比诘难要有意义一万倍。
布尔代数,康托定理,图灵机,那些曾经晦涩(甚至有些讨厌)的名词,也从此变得亲切而熟悉起来,这或许也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收获吧。
总之,阅读这本书,是淋漓畅快的,这也是我会调整计划,在长假的第一天急不可耐地读完它的原因。
一个朋友曾问我:搞不懂你们程序员,对着看不懂的数字啊符号啊工作,那些东西真的有意思吗?
当时我竟不知道怎么回答。不过,如果再遇到这种问题,我会说:有意思,因为,这个世界是可以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