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翻译更地道:被滥用的“被”

人人都知道英文中的被动语态,也就是be动词+过去分词的组合,翻译时往往采用“被xx”的形式;一般情况下这样没有大问题,但如果泛滥地用,遇到被动语态就用“被xx”来翻译,就会生出许多别扭,至少给人感觉不够地道。
譬如下面这几个句子:

被邀请了来参加这台晚会
这件事情被登上了报纸
此事被讨论之后
被命令去执行任务
这本书被许多人高度评价

的确,在这几个句子中,主语都处于“被动”的状态,也可以“准确”(其实是硬生生)对应到“be+过去分词”的形式,意思也确实“可以理解”;不过,这几个句子其实有更地道的译法:

应邀参加这台晚会
这件事情见报之后
此事经讨论
受命去执行任务
这本书广获好评

如果你认同上述几个翻译要更地道的话,必然会发现:中文中存在一些介词(应、受、经、获…),它们异常自然地表达了“被动”关系,摆脱了“被xx”的形式束缚。
另一方面,中文中的一些动词,被动关系是不言自明的,不用介词,也不用“被”字,直接表达“被动”关系,譬如:

报刊发行
寄出去
问题解决
部门成立
本文很好理解
锤子是用来敲钉子的

这里需要多说一点:时常有人说,中文在形式上不如英文整齐有规律,译文要“准确”就应该要学习英文的形式。我觉得这说法多少有点不负责任:比如上面说到的被动语态,英文又有系动词的特例:It sounds good. It tastes delicious. 同样是被动,形式就有不同。再比如中文说一月、二月…十二月,周一、周二、周三…周日,形式够不够整齐?英文则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因而,所谓“形式统一”、“追求准确”的说法,应该是译者偷懒吧。

我建议,有心的译者,平时不妨多留意中文里的此类说法,翻译时可以多想想:某种被动关系,是否有合适的介词可用,是否可以直接用动词,实在不行,再拿出“被xx”的办法。这样得到的译文,会更加顺畅,(至少在“被”字句没有泛滥到成为语言的常态之前)理解起来也更容易。

有机会跑,就别留恋走

先说说两位朋友的近况:
朋友A,复习准备托福考试,单词、阅读都没大问题,应该可以开始准备作文了,但总觉得自己积累不够,写不出好作文,于是仍旧花许多精力背单词,看阅读;
朋友B,仍在学校念书,感觉自己专业知识比较欠缺,想补上来,又担心“基础不够好”,所以还是要“重视积累”,认真啃若干年前的“经典资料”;

两位都是勤奋的人,也确实耐得住寂寞,能下苦功,但我总觉得,这两件事的处理有些别扭,“好钢没有用在刀刃上”,努力没有投入到最有价值的切入点上——我劝第一位早些开始准备作文,劝第二位重视最新的资料和技术,回答的说辞各异,实质都是:走都走不好,怎么敢跑?言外之意就是,我现在还是把“走”练得更好一点吧。

没错,走都走不好,当然不应该跑。但是,走“好”了开始学跑的时候,究竟走的有多“好”?是像模特那样,还是像竞走运动员?有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此处的“好”,就是指的走得够稳、够快,这个时候就,可以开始学跑了。
换句话说,“跑”和“走”之间,其实并不是严格的承继关系:不用“走”到“极致”,就可以学跑,说句不那么严格的话:差不多就可以开始下一步了。另一方面,“走”到了一定水平之后,走得再好,对学“跑”的帮助也非常有限。
这道理,也适用于上面的两种情况:写作文与单词、阅读,并没有严格的承继关系,有一定的词汇量,对句子和结构稍有些概念,就可以开始练习作文了,再投入大量精力去复习单词和阅读,也不会大幅降低学习写作文的难度;新旧技术之间,也没有严格的承继关系,学习最新的技术,并不需要把已经淘汰的技术钻透,了解到一定程度,就可以开始学习新的知识和技术了,把旧的技术钻到“门儿清”,新技术的上手也不会容易太多(当然,这里的“可以”是针对实际效用说的,如果要考古,得另当别论)。
再举个例子,许多人不满意自己的英语口语,却又迟迟无法改进,理由多半是“我发音不好”,所以,他们总是希望发音”地道“(就是像教程、电影里头一样)之后再开口说话,也是没有弄清楚”走“和”跑“的关系——选择合适的单词,组织起合适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意思,并不需要建立在”发音标准“的基础上。
相反,退一步说,海外留学的情况,恰恰从反面证明了,”走到差不多就该联系跑“是完全可行的——许多出国留学的人,并不需要把外语练到多么纯熟,把专业掌握到多么精通,就可以跨越中外教育之间(无论水平还是思路)的巨大鸿沟,适应发达国家的教育方式,学习更新更高层次的知识。
所以说,走和跑之间,绝对不是简单的线性联系,有机会跑的时候,就不必留恋走。我们面对生活中的许多问题,一定要想明白这一点。

不过,道理不难明白,做起来却不那么简单,究其原因,除了没有认清“走”和“跑”的逻辑关系外,也许还有潜意识中的心理因素:心理学的大量实验已经证明,人具有“避免损失”的偏好——亏损一百元,少挣一百元,从经济学上看是完全等价的,大多数人却偏爱后者(虽然可能只是潜意识的),因为“没损失总是要好些”。“走和跑”的选择也是如此:同样是努力,继续练走,尽管进步缓慢,至少不会跌倒,而开始学跑,很可能要摔跟头,这时候,即便本人不懒惰,挫折也可能让人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知名技术作家温伯格曾经回忆说,某年他刚开始接触一种新型电脑,仍然是编程序,却发现自己之前熟练的技艺完全用不上,简直要一切从头开始,之前几分钟能搞定的程序,如今要几十分钟甚至几个小时,于是他倍加思念过去的日子,甚至打起了退堂鼓。这个故事,可以算作上述心理的真实写照。

不过温伯格先生足够聪明,能想明白事情的关系,精神也足够强大,挺过了开始的艰难时期,不久就成了新系统上的行家。可是环顾四周,我们发现,想当多人仍然自足地生活在“走路”的世界里,迟迟不愿开始练习“跑步”,实在有点可惜:重视积累是好事,但不尽早找准积累的方向,不尽快踩到最有价值的切入点,就没有那么“好”了。
所以,我的建议是,弄明白形势,想清楚事情的逻辑关系,克服自己内心的偏好,然后告诉自己:有机会跑,就别贪恋走——同样的路程“跑步”花的时间当然比“走路”更少,作文得分高、各方面更均衡的考卷当然更受青睐,更先进的技术也当然更可能更快更好地解决问题。毕竟,真实的世界,并不会按照适合我们的方向发展,所以,应当尽可能早、尽可能快地“升级”(或者“切换”)到更有价值的方向上来。
退一万步说,即便你学会了跑步仍然觉得走路更好,也不算吃亏——俄罗斯有句谚语是这么说的:年轻人多学一门本领,总不是坏事!

怎样翻译更地道:“as somebody said…”的翻译

论证时引用他人的观点是中外都常见的做法,在英文中,我们时常遇到as somebody said,as somebody correctly pointed out的说法。通常的译法是不假思索,照章翻译:

as somebody said
正如xx说过的

as somebody correctly pointed out
正如xx所正确指出的

这样的翻译说不上错,但细细考察,有两个问题:“如…确指出”,短距离内两个“正”字重叠,有累赘之感;更重要的是,“正如xx说过的”(尤其在“说过”之前加上定性修饰)的说法,在中文里出现极少,故而译文难称“地道”。
按照我的经验,这样的句子其实很好翻译。我们平时说话如何援引他人观点的?“xx(就)说过”、“如xx所说”、“xx说得好”…用这类句型来翻译上面的说法,非常恰当。
可能有人会较真,认为这样就缺失了原文对所援引内容的肯定,这种观点我是不同意的。须知道,汉语乃是强调意会的语言,许多场合并不需要“硬性”的形式表述,仍然可以传达意思。举个例子,我们说“影响了发挥”,其中的“影响”必然是“负面影响/坏的影响”,而不必画蛇添足地说“对发挥产生了负面(坏的)影响”(可笑的是,这类翻译极常见,且多以“精确”为自己辩护)。既然如此,我们在论证时提“xx说过”,也绝不是指“xx曾经错误/无关紧要地说过”,所谓“精确”的说法,可以休矣。

语录的困境

先讲两个和语录有关的小故事:

1918年,俄国爆发了震惊全球的“十月革命”,让无数人欢呼“一个新世界的到来”。然而根据1992年新解密的苏联档案显示,在苏联成立之初的大饥荒时期,1921年全国判处贪污贿赂罪69641起,1922年判处贪污贿赂罪32587起(当然有相当部分是贪污挪用美国救济总署支援的物资),相比后世认为“贪污受贿的真正转折点”赫鲁晓夫时期,这个数字其实更为惊人:在1957年,犯贪污腐败罪的也只有1800人。如何解释这个问题?布尔什维克认为部分原因在于党的干部文化程度太低。列宁说:“真正有政治素养的人是不会贪污受贿的”,掷地有声的话语给出了铿锵有力的解释。

前不久,我去一位长辈家拜访,他的女儿学习非常好,高考考上全国闻名的X大学之后,今年又要出国深造,值得恭喜。谈到这个话题,他说:“感觉去了X大,毕业出国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跟其它学校截然不一样”。我说“似乎是这样,用毛主席的话说,上X大是出国的必要准备,出国是上X大的必然结果”,于是大家相视而笑。在这里,语录又一次发挥了神奇的作用。

说起来,在我们生活的环境里,各种各样的语录似乎扮演着特别重要的角色。这里我说的“语录”,不仅限于常见的标语横幅,还包括各种名人名言,尤其是革命领袖(近来也包括上古圣人)的语录,似乎其中包含了无穷深奥的道理,用处也无穷广泛(甚至可以用来开些似是而非的玩笑,比如上述第二个例子)。
偏巧,这类语录和我也有点渊源:中学政治课见到了“物质决定意识”、“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的规律之后,我就困扰于一个问题:既然革命导师说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也认定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是“符合”某种水平的生产力的,为什么生产力水平低于这种程度的时候,要采取其它生产关系?难道同样的生产力,能够“决定”出两种不同的生产关系?为此,这些年我陆陆续续地读过了列位革命导师的著作,终于明白了这问题要怎么解释。同时获得的另一大收获就是:回头看生活中随处存在的“语录”,凭空多了种奇妙的感觉,也深刻觉得,太过倚重语录,赋予这些语录太多的意义,恐怕并非好事。至少就我所见,这种做法存在三大弊病:

第一,倚重语录,等于把字词从语境中割裂出来,这样可能产生全然不同的意义。这方面最极端的例子就是黑格尔的名言:存在的就是合理的。这句话,常常被人用来辩护(而不是解释)。然而我们需知道,黑格尔所说的“存在”并非普通生活中的“发生”,黑格尔所说的“合理”也并非辩护者所暗示的“正当”。“语录”式引用背后的逻辑是:黑格尔是大哲学家->他的论断是有哲理的->他说的”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是有道理的->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发生了的就是正当的。在这根链条上,黑格尔的身份、学说,“存在”与“合理”的哲学意义都不见了,只空余孤零零的几个词和几道巨大的逻辑鸿沟。也正因为倚重语录可能割裂语境,胡适先生当年才会告诫青年学子:做学问,思考问题,不加思索地把名人名言当成论据,是一种很不好的习惯。

第二,倚重语录,可能遮蔽对现实的认识。最突出的例子是这类论调:“中国乃是文明古国,礼仪之邦。(因为)孔子说过如何如何”。我们对历史稍有了解就会知道,中国文化虽然与“儒”有脱不开的联系,但“独尊儒术”的“儒”,乃是董仲舒解释定调的“儒”,而且即便“独尊儒术”,其实也是“阳儒阴法”,里外两张皮的。再者说,孔子的话,即便真的被广大人命所接受、背诵,充其量也只是生活的希冀或规矩,是否生活的常态和真相尚待考证,怎么能当成论据呢?拿孔子的语录来“证明”中国历史如何如何,搞混了实然和应然的区别,实在是非常大的错误(依我看,上面第一个例子中列宁的语录,其实也有这种问题)。

第三,倚重语录,可能得到看似正确但非常滑稽的结果。语录本身,可能并非逻辑自恰的整体:十月革命之后,斯大林告诉大家,“剥削阶级作为一个阶级已经不存在了”,但到了大清洗时期,他又提出要“反击剥削阶级分子的进攻”。前后明显矛盾,但无论争论的过程如何,结果却很可能是“斯大林的判断很英明”。类似的例子,在我国也发生过:文革中,斗争的两派各自援引领袖语录攻击对方,最后的结果却是:这是xx思想的胜利。这种依靠语录,无视矛盾而直取结果的做法,尤其荒谬。

有人可能会说:外国许多书籍,每一章的开头也引用其它人说过的话,岂不是有同样的问题?不过,就我所见,外国作者虽然有在章节开头引用名人名言的习惯,但多半不会把它们当成倚重的论据,更多的是作为“导入的台阶”或者“辅料”,只起修饰和陪衬的作用——所以总而言之,对负责任的作者来说,语录还是少用、慎用的好。

正则问题,这边请

老话说“业精于勤,而荒于嬉”,这是非常对的。许多朋友认为我写正则表达式很有经验,其实不然,我虽然翻译《精通正则表达式》,其实自己写正则表达式的机会并不多,充其量是帮朋友写写一些“够用就好”的表达式,在“精于勤”的朋友面前,是不值一提的。

相反,2010年1月11日晚我在上海龙阳路地铁站附近见到的两位朋友rexcnhacktnt,都是“精于勤”的榜样:因为工作的原因,他们几乎每天都需要用到正则表达式,所以他们几乎是“全方位地”精通正则表达式:对语法的精确把握,对未知情况的处理,对匹配效率的要求……或许平时我们不需要注意这么多的方面,但多了解一点经验以供借鉴,总不是坏事。
举例来说吧:撰写高效率的正则表达式,需要注意哪些方面?更极端一点:正则表达式怎样匹配“0…1…”但‘0’和‘1’出现次数相同的字符串?这样的问题,对正则表达式没有相当研究和经验的人,是无法回答的。而答案和讨论,也让我这种半瓶醋看得眼花缭乱,大呼过瘾。
目前,国内已经有大量专业的开发论坛和社区,但是正则表达式这种“关键时候要命”的匕首式应用,总没有专门的场合讨论,这不能不说是一大遗憾。有鉴于此,rex同学开设了专门的正则表达式论坛 http://www.regex.me,大家有任何关于正则表达式的疑惑,都可以提问讨论,对《精通正则表达式》有什么意见,也可以自由发问,我会尽力解答。

正则表达式论坛

《技术领导之路》勘误列表发布

我曾写过《稀释》,也一直认为,世上许多事情的道理,就是“不讲道理”:你做了十万分的努力,对方可能“只能”感觉到十分;若觉得这不够公平,而只做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分努力,对方就很可能连一分都感觉不到。

所以,我在第一时间发布了《技术领导之路》的勘误。惭愧之余,也希望各位读者,如果发现更多错误,一定来信指正。

《技术领导之路》(中英文对照版)勘误:
https://www.lifesailor.me/batl_errata

另:《精通正则表达式》(第三版)勘误列表也已单独列出,烦请大家移步
https://www.lifesailor.me/mre_errata

我是…

笛卡儿有句名言,“我思,故我在”,简单凝练,隐隐又有乐府的节奏,因此有许多人称颂。不过,称颂人未必都懂得它的真意。更合适的翻译恐怕是“我思,故我是”:我们都“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却未必都“是”自我,唯有经过思考(质疑),我才真正成为本体论意义上的自我
所以,每次念到这名句,我总想起古希腊德尔菲神庙门前石碑上的箴言:认识你自己。认识自己,换句话说,就是弄清“我是什么”、“我究竟是怎样的人”…… 这些问题的答案往往截然不同于自己的想象,实际上获得答案也绝非易事——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人面对“follow my heart”徒然激动,却无动于衷了。借用笛卡儿的说法,要找到“我是”的真相,质疑(或者说反思)乃是不可或缺的步骤。

去年,我有幸翻译了温伯格的《技术领导之路》,由此开始触碰到“我是”的真谛。实话实说,开始我也只是把它当作“成功学”的教科书——这样的书,已经汗牛充栋了;然而,随着阅读的深入,我逐渐发现这本书不一样的地方:它并没有描绘一副美好的图景,让读者欣欣然向往;反倒是如实记述了各种各样的挫折,给出许多低调甚至是笨拙的措施。好罢,作为译者,我不妨亲身实践一把——即便将来恶评如潮,我也可以提早做心里准备。
于是,我照着温伯格的建议,每天花10分钟写日记,“想写什么就写什么,重要的是坚持,第一点要克服的障碍就是‘不想写’”。一年下来,记下了厚厚的一本:终于从信马由缰、恣意而为,到规律、精炼起来。更重要的是,通过持续的记述来感知和反思,加深对自己的认识;这有点像从各个不同的方向来照镜子,于是慢慢能认清自己的形象。
一年来,我弄明白的问题有不少,比如下面三个:

  • 我以为自己爱好很多,却发现除去工作之外,自己并没有花时间在有些所谓的“爱好”上——所以,这其实不是我的“爱好”,如果要做,不妨以习惯来对抗
  • 我以为自己想要做许多事,却发现自己总是推说忙、没时间,于是迟迟不肯动手,或者进展缓慢——所以,我其实没那么“想要”去做,于是要么干脆放弃,要么说服自己下定决心,立刻动手;
  • 我以为自己总是能积极吸收各种新的知识,却发现自己时常沮丧,不得其门而入便不入,或者浅尝辄止,三分钟热度——所以,我其实还是比较贪恋现状,不过我现在知道了,进入全新而不够熟悉的领域,总会伴随巨大的挫折感,挺过去,才能登上新的高原;

做IT的人都知道,软件开发“没有银弹”,不可能一蹴而就;好的系统是“改出来的”,完美设计多半是空中楼阁。其实,这道理也适用于其它许多方面——日复一日的反思,才能逐渐认清“我是”的真相;对于“我是”,多认识一分,生活的迷惘和困惑就少一分,改变的难度也就小了一分。

《技术领导之路》本周付印,是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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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还是“进行写作”?

阮一峰先生写了篇很有意思的文章:决定,还是做决定。阮先生的意见是,语言应尽量避免不必要的成分——可以说“决定xx”,就不要说“做了xx的决定”;可以“观察一周”,就不要“进行一周的观察”——简单点说就是,语言以简洁为美。就我所知,外国有这样的故事:某家商店出售帽子,最开始的标牌是“本店出售帽子”,然后改为“出售帽子”,最后改为“帽子”才算满意。看来,各种语言大都是欣赏“言简意赅”的。

更有趣的是阮先生文章后面的评论以及其它转载处的回应,似乎原文中“大家一起努力,保持我们母语的纯洁性和美感”引起了不少争议:许多人认为这样太过“较真”或者“矫情”,语言只要能交流(表意),就足够了。看起来,两种说法发生了矛盾,“简洁为美”到底是不是”矫情“?我觉得,两个问题并不矛盾。

语言的主要目的是交流,这并没有错,但语言的目的并非“只是交流”,在“研究(分析)”和“交流(表意)”两个极端之间,还有一片广阔的地带:运用。表达同样的意思,运用却有不同,运用得越好,读起来越自然,接受的难度也越低,受众越广泛。英国作家笛福曾说,优秀的作家能面对台下的五百人讲话——这五百人身份、地位、教育各不相同,但都能准确理解作家的意思。
那么,“运用的好”的语言,到底是简洁的好,还是繁复的好?依我看,一般来说,语言越简洁(而不是简单),运用水平也就越高。
举几个常见的例子吧:

大家在阅览室里都保持很安静的状态。
大家在阅览室里都很安静。

这条道路的修建,使我市的交通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这条道路的修建,大大改善了我市的交通。

发射武器!
开火!

因为下了大雨,使我们没有赶上火车。
我们因为大雨误了火车。

以上几个例子,两种说法都算不得错,表达的意思也完全相同,然而细读之下,还是有许多差别,我以为,第二种形式明显好于第一种形式,因为它简洁,更自然,念起来更舒服,使用这种形式能降低理解的难度,拉近与读者的距离,所以,写作时适宜优先采用(即便说这是“矫情”,也是追求“雅俗共赏”的矫情,而不是“学究”式的矫情,我甚至以为,第一种说法相比之下更“矫情”)。
当然,这里要澄清三点:
首先,“适宜采用”针对自己写作所说的,所谓“聪明人就是多为其他人考虑的人”,写作时为读者考虑,采用“听起来更顺耳”形式的作者,自然是聪明的作者,但对于繁杂的形式,只要意义没有错,一般不必挞伐,毕竟,写作属于个人自由,文字本身也没有刚性的标准,所以,这种选择最好是“对己不对人”,用于提醒自己。
其次,在细节上多以这种标准要求自己,往往能有大的收获。通常的交流不会局限于一两个短句,我们阅读的总是一段一段的文字,如果放任这些“不算错”但又“不够顺耳”的形式,整篇文字的阅读难度无形中就大大增加了(底不平的鞋子当然也能穿,只是走起来费劲,而且走的越远越难受)。仔细看看那些公认“流畅”的文字,似乎很少出现这些“不算错”但“不够顺耳”的形式。举个简单的例子(原文在http://chinese.joelonsoftware.com/Articles/AdviceforComputerScienceC.html),哪段话更好读?

我和那些前辈也差不多,当我给别人建议时,实际上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我是如此的落后于时尚,以至于连AIM也搞不明白,而不得不使用 email。
我和那些前辈差不多,给别人建议时我也不知道自己真正在说什么。我太落后了,连AIM都搞不明白,只好用email。

最后,有人说,这样“别扭”的形式,乃是受了英文的影响,我反对这种说法:假若此说成立,我们“受英文影响过多”,则说英文的时候,岂不是思维障碍、形式错误更少?但现实是,这样“洋化”的句子翻译成英文更加别扭,凸现“中国特色”——我手上有一本书《中式英语之鉴》,是美国女士John Pinkham写的,其中罗列了许多极为难看的“中式英语”,其中不少照字面意思翻译过来,恰恰是“洋味很浓”的中文,且举上面的一句话为例:

大家在阅览室里都保持很安静的状态。
People kept the status of silence in the reading room.

可是真正的“老外”多半会说:

People kept quiet in the reading room.

写到这里,我也有点糊涂:“大家在阅览室里都保持很安静的状态”的说法,文言里没有,白话里没有,英文里也没有,现在却不少见,那么,它是从哪里来的?

与智者交流的三重境界

我喜欢的专栏作家连岳曾说过一句话:与智者交流的坏处在于,你会觉得自己之前的生命都白活了,而好处在于,你今后不必像之前那样白活。
对此我是深有体会也深信不疑的:即便你不能由此找到更好的活法,至少也能发现自己之前竟然在浪费生命,于是会开始寻找新的方式——这就是了不起的进步了。我总结与身边各位堪称“智者(聪明人)”的朋友交流的经验,发现这样的交流大概可以分为三重境界(虽然有标题党的嫌疑),草草列出来,一家之言,供大家参考:

第一重境界:一鳞半爪
在这一重境界,最重要的就是“敢于承认错误”:我们时常会与人争论,而且大部分时候是“为争论而争论”,忽略了问题本身,在乎的并不是谁更“有道理”,谁的想法更高明,谁的看法更全面……如果能跳出囹圄来旁观,多半能得出不一样的结论。可是,往往在这时候,心里已经明白高下,面子上还挂不住,网络上层出不穷的“狡辩”,许多都是出于这种心理——其实,坦诚大方地承认错误,反而可以让自己内心更踏实,也更容易赢得其他人的好感。
如果能够平心静气地想明白自己的错误,并且大方承认,就进入了第一重境界。在这个阶段,你的收获是一鳞半爪的:对某个问题,你获得了更高明的认知,再次遇到它时,你可以“出动”更高明的结论。

第二重境界:由表及里

我喜欢的经济学者薛兆丰曾经讲过一个故事,某次他与老师辩论,这位老师忽然意识到自己错了,接下来的第一句话是竟然是“你最近看的什么书?”。薛兆丰说,他非常佩服这位老师。
这个故事我印象很深,以前是因为不懂:为什么要“佩服”这位老师呢?几年以后我明白了,印象也更加深刻:这位老师果然比常人高明:他完全不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不仅仅在乎一两个论争上的高明结论,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对方观点背后的知识结构上——学会了高明的思维方法,掌握了更高明的视角,自然就能拥有一系列更高明的观点。有渔在手,何愁无鱼?

第三重境界:源头活水
读一本好书,可以收获一种思维方式,一种新的视角,因此能够提升(开拓)对许多问题的看法。然而,人的思想不可能只来自一本书,智者尤其如此。如果仅仅在乎一本书、两本书,可能还是没法缩小与智者的差异——有位我非常佩服的老师曾说:“我只读好书”!相比之下,能读到一两本好书,还远远不够。
那么,该怎么缩小差距呢(至少不要扩大差距吧)?我的经验是,不但要从他人那里获得具体的信息,还需要再进一层,了解他人获取信息的来源,以及他们对这些信息的甄别能力(也可以叫“品味”)。如果人家说自己“只读好书”,那么他用什么办法判断书的好坏;如果人家说自己“只做重要的事情”,那么他如何判断事情的重要程度……,掌握了这样的“元”能力,就不再纠缠于一两本好书,一两件重要的事情,即便面对根本不熟悉的问题/领域,也不会冤枉浪费大量的时间精力。
当然,事情总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搜索新知识的能力,判断甄别这些知识的能力,学习掌握起来,很可能是漫长而艰苦的过程(否则人人都是智者了),可是只要达到这一重境界,就如同找到了源泉,自然能收获汩汩而出的活水:于是乎,“只读好书”、“只做重要的事情”,也就是顺理成章的结果了。

“三重境界”大致就是如此,比较粗陋,各重之间的界限(尤其是第二重和第三重)有时候可能并不明显。而且,一重重境界地实践起来,需要大量的精力和漫长的时间,有可能让人心生疑窦。但是我总觉得,无论身处什么状态、哪个阶段,都不可错失坐标感和方位感,换种说法就是:忙得不可开交不是错,忙得没有头绪才是错。

维茨金给我的两点启发

软件开发行业有句话叫“不要重新发明轮子”,可是现实生活中,“重复发明轮子”的现象却不罕见(Thomas Sowell 就说过:“每一代人的出生,都可以看作野蛮对文明的挑战,重要的事情在于及时教化他们”),原因大概可以分为两方面:见识太少,不知道有人已经发明了轮子;私心太重,不告诉人家自己发明了轮子。所以,如果有人愿意跟人分享自己的发明,又有人能够参与这种分享,“重复发明轮子”的现象就会大大减少了。所以,读到国际象棋大师维茨金的《学习的艺术》,是值得庆幸的事情。
“学习的艺术”原名the art of learning,art翻译成“艺术”虽然无可厚非,但我觉得澄清一下更好:根据Merriam-Webster的解释,art指通过经验、学习和观察获得的技能。维茨金的书要介绍和分享的,就是他关于学习“技艺”的感悟。书里讲得最多的,不是玄妙的技巧,而是学习的心态和习惯,就我的经验,如果能通读全书,再加以实践,学习的感觉会更加“明静”。下面谈谈我感受最深的两点。

软区域

日常生活中,我们总会遇到这样的问题:完美的计划,按部就班或许可以完成,却免不了要遇到突发事件,扰乱心情,打乱安排,结果整个计划执行的一塌糊涂,外加大堆的抱怨。
对这类问题,维茨金讲了个印度的寓言故事:一个人想步行穿过大陆,但道路布满了荆棘,这时候他有两种选择:铺一条路,征服大自然,或者,准备一双草鞋。
仔细分析起来,第一条路是隐含地将成功建立在“世界惟我独尊”的前提之上,第二条路则是放低姿态,以自己的才智和意志来应对困难——举个读书的例子吧,大家都喜欢在安静的环境看书,如果遇到噪音,第一种办法就是命令噪声源不许发声,第二种办法更像培养自己在噪音下阅读的能力。
无可否认,我们在专注的时候,“本能”的反应就是进入“硬区域”——紧绷身体、集中精力、不容干扰,如同一段树枝,刚劲,但也枯脆,而努力培养“软区域”的目的,就是让我们不再枯脆,能够心平气和地柔韧对待(容纳、处理)一切意料之外的变数,学会将它们为我所用。
“软区域”之所以重要性,是因为我们永远不可能在培养皿里生活,在真空中执行自己的计划,绝大多数人都没法做到“惟我独尊”,所以,依赖柔韧的“软区域”,反而可能在繁杂的世界中,“容纳”甚至“化用”干扰,向自己的目标前进——当然,培养“软区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它需要长期的锻炼,甚至需要克服本能,不过,你能收获终身受用的本领。

整体理论和渐进理论

“我就是怎样的人”、“我就是合适/不合适做某事”,这样的话我们都不会陌生。小时候说这样的话,可以看成孩子的赌气,大人说这样的话,多半有些无奈,也可以认为是“自我认识更深刻”的结果。但是事实或许并非如此,发展心理学的领军人物 Carol Dweck 划分了智力的两种模式:整体理论和渐进理论。
整体理论认为,孩子在某方面做得好,乃是他“有天赋”,把成功归结为一中与生俱来、无法改变的能力水平,他们把综合智力与技能水平看成一个固定、无法继续演变的“整体”:“我就是怎样的人”,“我就是合适/不合适做某事”,可以看作整体理论的典型表现;
渐进理论,或者叫学习理论,则认为成就更多来自于长期的努力,信奉这种理论的人认为,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经过恒常的努力,循序渐进,新手也可能成为大师。
如果Dweck的研究只到这里为止,他肯定当不上“领军人物”了:Dweck继续研究,发现遭遇新的挑战,尤其是初步遭遇挫折时,习惯整体理论的孩子更容易焦躁不安、手足无措(或者说,在无从判断的未知领域面前,缺乏应对的能力),而习惯渐进理论的孩子,更容易用平和的心态对待挫折,找到原因,继续努力(凑巧的是,这里可以看到Dweck实验的另一面)。
总的来看,渐进理论是要优于总体理论的:即便我们不应忽视认识自我,“认识自我”也是一个渐进的过程,我们不可能一蹴而就;另一方面,“自我”本身也是不断变化的——一年前的自我,与当下的自我,将来的自我,必然不可能相同。因此,无论从深度还是广度上来说,渐进理论都更适合认识自我,也才能得到更准确的,更具体的“我是怎样的人”、“我适合/不适合做某事”的判断;同时,我们也需要意识到,所谓“学习是终身的事业”,不但知需要不停学习各种知识,学习的过程本身也是可以(而且应当)不断改进的。
所以,抛弃固定的判断、以渐进的眼光看待学习(不要说“我不会”、“我做不到”,而要说“我目前不会”、“我目前做不到”),能够更准确更深刻地认识自我,也能够不断提高自己学习的效率,也只有这样,学习才不是简单重复的单调劳动,也才能做到维茨金所说的:追求卓越的关键在于,要坚持充满活力、长期的学习过程,不再满足于原地踏步、自甘平庸。